庭中飘飞的细雪沿着长风落入窗台,散落出泠泠寒光,一如遁入银盘的碎玉流珠,清绝中令人心惊。
袁政沉脸看向眼前女子,眸中冷若冰霜:“你是府中最出色的暗卫,竟一朝败落至此等境地。”
锦箨顿:“属下失职,请公子责罚。”
袁政走到窗前,负手而立,深深望向外面琼枝映翠,千竿凝素:“宫中的事都料理干净了么?”
锦箨谨声回道:“宫中一切属下已安置妥当。冷宫失火之事,料必如今已晓谕六宫了。意贵妃断然不会疑心于此。”
袁政静听着雪落竹叶的碎玉玲珑之声,心绪平定了些许:“东厂和金縢卫知道你的身份么?”
锦箨凝眉微思,慎重道:“属下行事谨慎,并未在那里走漏过风声。只是有一事,属下不敢欺瞒公子。”
袁政凛声:“什么事?”
“玥昭容无意间撞破了属下会武功之事,注意到了属下。后来显明门失火,见属下不安,她更起疑心,”她顿了顿,徐徐道:“属下无能,没有瞒住身份。”
袁政心口一紧,敛容正色,淡声问:“她如何说?”
锦箨谨慎摇:“玥昭容并未多言,只让属下安分守己,勿要多生事端。”
白檀香化作的轻烟虚虚绕于袁政身侧,悠悠遁入心腑,不见踪迹。正如相思无言,情意难说。萧萧的风声卷去他若有若无的叹息:“我知道了,你下去罢。往后仍待于白苹院中,若有人问起,你知道如何应付。”
锦箨未及领命,眼前猛然闪过一道人影,她心头一动,然而口中却比心里动得更快,瞬时低呼出声:“哥哥!”
郁离撑不住倒在了室中,胸前的衣襟已然被洇出的鲜血浸透。锦箨连忙上前扶起他,眼中泛起泪光。
郁离吃力地抬起头看她,嘴唇动了动,似乎想说什么,然而终是体力不支,意识渐渐涣散,昏倒了过去。
再醒来时已是掌灯时分,身上的伤口已然用药和白绢敷裹止了血。锦箨守在一旁,见他醒来,忙端过一盏温水,缓缓给他喂了下去。
起身时牵动腹部和腰侧的裂痕还会有些许疼痛,郁离皱了皱眉,神志清醒了几分,才觉眼前锦裀罗幔,不由一凛,便听一侧传来声音:“可觉好些了?”
郁离忙要下榻,袁政伸手按住了他:“你伤口未愈,暂且好好将养,不必拘礼。”
“属下还是回房中将息……”
不及他说完,袁政便摆了摆手,神色并不经意:“你如今不宜太过劳动,等过些时日再说吧。只是你这伤是从何处而来?”
郁离将前事一五一十地说来:“属下奉公子之命追查那名西梁商人,途中却被一群行刺杀之事的蒙面男子所劫,怕事情败落,欲要灭口,且训练有素,招招毙命。属下未料事出如此,只得先抽身而回。”他眉心紧蹙,“依属下交手时所看,像是亲军卫的人。”
袁政拧眉:“亲军卫的人怎么会行刺杀之事?”他旋即问:“可知杀的是谁么?”
郁离不敢确定,思量着道:“听其交谈,似乎是宫中的人。那人是一名年过半百的男子,趁属下与他们厮杀之际逃走了,不知去往了哪里。”
袁政沉吟:“既是宫中男子,又无武功在身,想来是太医了。那便是宫里贵人要杀他灭口,却被你无意撞见。罢了,”袁政眼中寒光微起,“那名西梁商人如何了?”
郁离道:“据属下所查,京城中流通甚广的琅岭薇衔确是由那名西梁商人所起。只是他行事谨慎,这些天来并未见他与宫中的人有所往来。且看那商人似乎并未打算再留于京城,有回西梁之意。”他面上划过一丝犹豫,还是道:“公子,恕属下直言,近来京城局势并不安稳,金縢卫行事愈诡谲难辨,一有不测,很容易其抓住把柄。您才入内阁,还是需小心为上。”
“公子,”锦箨忽而出声,“宫中势力盘根错节,一举一动都在东厂和金縢卫的监视之下,您如今正得圣心,何必要冒触怒龙颜之险?”
袁政的神色瞬间冷了下来,锦箨眸光轻颤,跪下道:“属下该死。”
郁离见此一急,止不住咳嗽了两声,亦为妹妹求情:“公子,轻筠一时失言,还望公子恕罪。”
锦箨咬了咬唇,挣扎须臾,鼓起勇气道:“公子,属下知此言冒犯不敬,愿凭公子责罚。只是属下既一心效忠公子,有些话,不得不冒犯上之名以劝诫主上。”她俯身叩,“当今天子虽已仁德为称,且与公子金石之交,然则伴君终如伴虎,公子岂能为私情之计而隐大义之患?公子不为自己所想,也需为府中上下计量。”
袁政冷玉般的面容上没有丝毫动容,神色淡然地掷下一句话:“郁离伤好后,你们二人记得去领罚。”随即拂袖离去。
一路踏着碎琼乱玉,细密的雪丝扬扬从他的脸侧飘过,在歇山黛瓦上留下茫茫一片素云银雾。微微恍神间,他的眼前浮现出寒英玉蝶蹁跹舞于雕栏玉砌中的画面,丹阙银妆,流光焕彩。他有些迷惘与沉沦,一时竟分不清虚实今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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袁政不知是哪里出了差错,朦胧间似乎有冷梅的香气依依萦绕于身畔,静谧无声,沁人心脾。他记得,与她初见时,不是秋狝场的萧风烈烈,而是谿汕湖的暗香幽幽。她一身素色宫裙,立于梅树下,细细剪去斜逸横出的枯梢褐枝。梅上的积雪簌簌落在她的青丝上,她却浑然不觉,在冻得微红的手上轻轻呵了些许白气,又稳稳握着银剪,利落地剪去一段枯枝。
香中别有韵,清极不知寒。仿佛这漫天风雪、寂寂宫垣,都只是为了衬托这一刻,她与梅花的相对无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