凛冽的西风像无数根冰冷的鞭子,抽打在陈武桢的脸上、身上。他咬紧牙关,在宽阔寂静的梧桐大道上,时而快步疾走,时而小跑一段。每一次迈步,都牵扯着因剧烈奔跑而酸痛的肌肉,每一次呼吸,都让冰冷的空气灼烧着早已干涩疼痛的喉咙。他一只手紧紧攥着口袋里那盒心形的德芙巧克力,坚硬的棱角硌着他的掌心,仿佛在提醒他这元“巨资”的分量;另一只手则下意识地护着口袋里仅剩的o元钱,那是他今晚全部的尊严和希望。
他跑跑停停,目光死死盯着前方,仿佛要将那漫长的梧桐道望穿。苏雯清工作的门头房,是他此刻唯一的目标。他心中只有一个念头:快点!再快点!不能让她等太久!
终于,当他扶着路边一棵粗壮的梧桐树,弯下腰,像破风箱一样大口喘着粗气时,他看到了!就在马路对面!那间熟悉的、亮着灯的小小门头房!玻璃门内,苏雯清正坐在电脑前,侧对着街道。
陈武桢的心脏,在剧烈的喘息中,猛地一跳。他抬起头,隔着冰冷的空气和稀疏的车流,目光贪婪地捕捉着那个身影。
苏雯清穿着一件绿色的棉外套。那抹绿色,在昏黄的灯光下,像一道闪电,瞬间劈开了陈武桢的记忆——柳晴雯!初三复读时,柳晴雯似乎也有一件类似的绿色外套!这个联想让他心头一颤,一股难以言喻的酸涩涌了上来。他强迫自己移开视线,聚焦在苏雯清身上。她柔顺修长的马尾辫垂在绿色的棉服后背上,随着她轻微的动作而晃动。她正专注地盯着电脑屏幕,手指偶尔在鼠标上点击。她的侧脸平静,甚至带着一丝工作时的专注和疏离。
如果她此刻转头,望向窗外,一定能看到马路对面梧桐树下,这个扶着树干、狼狈喘息的自己!
这个念头像一盆冷水,瞬间浇灭了陈武桢一路奔波的急切。一股强烈的羞耻感和自我保护的本能涌上心头。他不能!不能让她看到自己这副样子——头被风吹乱,脸颊冻得通红,气喘吁吁,像一条被追得走投无路的丧家之犬!
他几乎是条件反射般地,猛地缩回身体,将自己完全藏在了粗壮的梧桐树后面。冰凉的树皮紧贴着他烫的脸颊。他背靠着树干,胸膛剧烈起伏,努力平复着紊乱的呼吸和狂跳的心脏。他需要时间!需要时间调整呼吸,整理仪容,找回一点点……哪怕只是一点点体面!
他悄悄探出头,再次望向门头房。苏雯清依然保持着那个姿势,没有转头。陈武桢松了口气,又感到一丝莫名的失落。他快步离开梧桐树的遮蔽,走到苏雯清视线范围之外,一处沿街店铺紧闭的玻璃门前。
玻璃门像一面模糊的镜子,映出他此刻的模样:头凌乱,脸色苍白中透着不自然的红晕,眼神疲惫而慌乱,身上的外套也因奔跑而显得皱巴巴。他赶紧放下手中的巧克力(盒子边缘已被他攥得有些变形),用冻得有些僵硬的手指,用力梳理着被风吹乱的头,试图将它们压服帖。他拽了拽外套的下摆,拍打着上面并不存在的灰尘,努力想让自己看起来整洁一些,从容一些。
做完这一切,他深吸一口气,试图找回平时在公司里、在朋友面前那种(哪怕是刻意装出来的)自信和洒脱。他掏出手机,屏幕亮起,信号格依然闪烁,但“无服务”的提示依然刺眼。他点开通讯录,找到苏雯清的名字,拇指悬停在拨号键上方。
然而,就在这一刻,一股前所未有的无力感和自我怀疑,如同冰冷的潮水,瞬间将他淹没,冲垮了他刚刚勉强建立起来的、脆弱的心理防线。
他看着屏幕上那个名字,手指却迟迟无法按下。脑海里,一个冰冷的声音开始盘旋、放大:
“你凭什么?”你全身上下只有元钱!这元,是你们今晚的饭钱,是你回程的路费(如果还有剩的话)!你连自己的手机话费都要靠姐姐施舍!你凭什么去约人家姑娘过平安夜?你凭什么觉得自己配得上她?
“你有什么?”没有钱!没有房子!没有车!甚至连一份按时放工资的稳定工作都没有!你的“好工作”,在外人眼里,不过是一个在工程公司底层挣扎、连工资都不出来的普通职员!你的家庭条件?更是普通得不能再普通!你拿什么给人家姑娘未来?拿什么兑现你心中那个“完美婚姻”的蓝图?
“你真的喜欢她吗?”还是仅仅因为她名字里有个“雯”字,让你想起了柳晴雯?还是仅仅因为她看起来“合适”,符合你那份可笑的“择偶清单”?你了解她吗?你懂她吗?你为她心动过吗?那种像对柳晴雯那样,刻骨铭心、卑微到尘埃里的悸动,你有过吗?
“相亲的现实……”陈武桢啊陈武桢,你太天真了!相亲的世界,哪有那么多风花雪月?哪有那么多“感觉至上”?那是赤裸裸的现实交换!是条件的匹配!是家世、工作、收入、房车的比拼!你拿着元钱和一盒巧克力,就想在这个现实的世界里,赢得一份以结婚为目的的感情?简直是痴人说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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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些念头,像一把把冰冷的锥子,狠狠扎进陈武桢的心脏。他扶着冰冷的玻璃门,手指因为用力而微微颤抖。他看着玻璃门倒影中那个苍白、慌乱、一无所有的自己,突然感到一种前所未有的渺小和卑微。
一路小跑时积攒的急切和决心,在临近终点的这一刻,被残酷的现实和自我拷问击得粉碎。他不再是那个在qq上调侃“萧萧”、在夜市里试图“刻意靠近”的陈武桢。他只是一个被生活逼到墙角、口袋里只剩下元钱、连手机话费都交不起的穷小子。
他盯着手机屏幕上“苏雯清”三个字,那曾经让他感到亲切的名字,此刻却像一块沉重的巨石,压得他喘不过气。按下拨号键这个简单的动作,此刻却仿佛重若千钧。他害怕听到她的声音,害怕面对她可能的不耐烦(如果他迟到太久),更害怕……自己这副狼狈不堪、一无所有的样子,被她看穿。
梧桐树的枝桠在寒风中出呜咽,仿佛在嘲笑他的不自量力。他站在玻璃门前,像一个被遗弃在平安夜寒风中、价值崩塌的孤魂,手里紧紧攥着那盒象征着他全部“付出”的巧克力,却失去了按下那个拨号键的勇气。奔向爱情的终点线近在咫尺,他却站在了自我否定的悬崖边,进退维谷。
冰冷的梧桐树皮紧贴着陈武桢的额头,那寒意似乎渗进了他的骨髓,也冻结了他心中翻腾的自我怀疑和卑微感。他闭上眼,深吸一口凛冽的空气,仿佛要将那些消极的念头连同冰冷的氧气一起吸入,再狠狠呼出。
“不!不能这么想!”一个更响亮的声音在他心底呐喊,压过了那些冰冷的质问。“困难都是暂时的!工资会的!只要我努力,面包会有的,房子也会有的!柳晴雯……那是过去的事了!苏雯清……她不一样!她务实、踏实,只要我们同心协力,一起努力,没什么坎是过不去的!对!一定是这样!”
这近乎自我催眠的信念,像一簇微弱的火苗,在他冰冷的胸腔里重新点燃。他猛地睁开眼,眼神里重新燃起一丝近乎偏执的坚定。他不能退缩!不能因为眼前的窘迫就否定一切!他还有心意!还有那盒元的巧克力!还有……奔向她的决心!
他再次整理了一下衣领,尽管寒风早已将头吹乱。他掏出手机,屏幕上的“苏雯清”三个字,此刻不再是沉重的巨石,而是他必须跨越的、通往希望的桥梁。他不再犹豫,拇指重重地按下了拨号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