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们都在喊——
“宋阀主,救救我们,我不想死,不想死……”
“姐姐,姐姐……救命,救命啊……”
城楼上,士族们也在喊:“宋阀主,救我们啊,求你救我们!”
只有裴温在说:“阿珩!你下令攻城!不用管我们。裴氏上下,皆以你为荣!还有……还有你弟弟宋流景,他……他不是怪物……”
李保乾还在骂士族:“别喊了!一个个大老爷们儿,喊什么救命!主公,你要杀光辽人,为我们报仇!”
宋乐珩扫视过这么多的脸孔,听到这么多的声音,她强忍着喉咙里的腥味和苦涩,开口问道:“萧仿,你想聊什么。”
“你看,你这伪善的架子真是放不下。那我们不如就聊聊……”萧仿顿了顿,很是愉悦地说:“聊我兄长吧。兄长有没有和宋阀主提起过,他当年是用了什么手段,杀我二叔的?”
宋乐珩默然不语。
张卓曦和蒋律都觉得萧仿肯定是不怀好意,双双走到宋乐珩左右。蒋律矮声道:“主公,先退兵吧!我们把江州围起来,萧仿定然不敢轻举妄动。”
“是啊。”张卓曦也道:“他们要是看到一只苍蝇都跑不出去,萧仿不敢动城里这些人的。”
宋乐珩挥挥手,示意两人先噤声。
“主公……”
“退下。”
宋乐珩下了令,两人心里即使再担忧,也只能闭嘴。末了,宋乐珩瞧着萧仿道:“怎么,你想效仿你兄长?”
“正是。看来你是知晓的,当年我二叔和他部下的亲眷老少,都被兄长抓了,哎,你恐怕从来没看清过我的兄长,他发起狠来,能亲手把二叔的小儿子丢下城楼。就像……这样……”
萧仿咳嗽两声,勾了勾手指。他旁边站着的辽军将领立刻转头去夺过一名夫人怀里抱着的幼子,举过头顶,作势要扔下城楼。
妇人尖利地大喊起来,宋乐珩厉声喝止:“住手!萧仿,你再伤一条人命,条件免谈!”
萧仿又咯咯笑着按住那辽军将领,让其把孩子抱了回去。
“你要是见过我兄长这一面,你还会觉得他……你们中原人那是怎么说的?哦,芝兰玉树,温润儒雅吗?哈哈哈哈哈……”
“呸!”裴温朝萧仿吐了口唾沫,吐得萧仿的笑声戛然而止。
“你们辽人都卑劣下作!阿珩,莫要受他的要挟!他未必会放过城中之人,如这等豺狼,你当饮他血!啖他肉!你……”裴温稍停,语气又柔和下来,哽咽着,像是长辈在哄孩子:“你……你是图天下的英雄,要胸怀大志啊。你外爷还在家中等你回去。阿珩,做你该做的事吧。”
萧仿愠怒之下,狠地将裴温押在垛口上。他抽刀挥下时,旁边人的尖叫,宋乐珩的咆哮,皆被淹没。
裴温只手被剁掉,那血顺着垛口潺潺流下。这般的剧痛之中,裴温尤然一声不吭,咬住牙关憋得那额头上全是暴起的青筋。
萧仿砍了裴温的手,好似舒坦多了,把刀还给手下,将断肢抛下了城墙:“宋乐珩,做决定啊。你如我二叔一样,在城下自刎,我就放了这些人。”
城里城外,众人都惊住了,没想到萧仿会提出这样荒谬的条件。
裴温痛苦嘶吼:“阿珩!不要!别向这畜牲低头!攻城!攻城啊!”
宋乐珩浑身都在颤抖,气血上涌,悲怒至极。
裴温是个读书人,右手被砍,如一身
傲骨折于今夜。这只是一个开端,这么多人,她亲近的,陌生的,都在等着她救。
萧仿还在道:“犹豫吗?你不是总说自己和别的军阀不一样,你们宋阀善待百姓、爱护百姓吗?怎么了?这么多的百姓在你面前,你不肯救?你一条命,比这千万人的命,都要矜贵吗?”
城门口的人乌泱泱的,哭声还是那么大,可是慢慢的,喊救命的声音变小了。每个人都清楚,再出口的每一句救命,都会变成催命。
楼上的士族们还是有在喊的,可都不敢太大声。
李文彧哭得厉害,抽噎着对宋乐珩说:“宋乐珩……我……我不要你救了……我其实……其实早就不想活了……你走……你快走……”
宋乐珩远远凝视那袭红衣,眼前闪过的画面,全是他以往怕死的一幕又一幕。
在匪寨里,他说不想死,让宋乐珩别丢下他;在军营里,他害怕疫病,都不敢进宋乐珩的军帐。就只有现在……
他跟她说,他不想活了……
宋乐珩敛着眼,目光又落下来,看着群集在一起的百姓。他们都不出声了,连哭腔都零碎着,消没了。只有几个半大不大的孩子在哽咽,说:“我不想被砍掉脑袋,姐姐……救……”
后话还没出来,那宋乐珩抱过的小女孩就被自己娘亲捂住了嘴。
她的娘亲也在抖,却抱紧了她说:“别喊……别喊……不能喊啊,听话,我们喊了,就是罪人了。你姐姐待百姓好,我们不能……不能害她的……听话,有娘在,不怕,不怕啊……”
喧闹逐一退去,寂夜里,重归了静谧。
宋乐珩忽而就想起好几年前,在高州初遇魏江的母亲时,那老夫人问过她,如若有朝一日,她战败了,敌军屠城,她可愿以死保全一城之众?
她那时说——
愿。
谁能想到……
一语成谶。
萧仿催促道:“杀光城里这些人之前,宋阀主能考虑出答案吗?去,先杀一百人给宋阀主定定心,就从,城楼上杀起。”
“慢着。”
宋乐珩意简言赅地道出两字。萧仿眉眼一眯,他几乎知道,他就快要赢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