迟蓦揍了他一巴掌。
也就是在这时,李然风驰电掣地回忆起迟蓦这个名字。
那是他妈白清清刚新婚的第一年,李然14岁,他原本做好了和妈妈与赵叔叔生活的准备,心下正暗暗高兴期待着。
可是和大人的相处中,他的细腻心思告诉他,赵叔叔不太喜欢他,他更想要和妈妈属于他们自己的孩子。如果李然还小,只有几岁,能教出亲疏,赵泽洋愿意喜欢他亲近他。但李然已经十几岁了,基本的三观已建立,他有自己的父母,不可能会把一个外人当作自己的父亲,赵泽洋不想做无用功,这些都可以理解。
所以身无长物丶只馀懂事的孩子自主地说想留在爸爸妈妈曾经和他一起住过的出租屋里,李然没表露出丝毫难过。
就在他处于这种仿佛被全世界抛弃的空寂里时,微信收到一条陌生联系人的添加申请。
申请理由:
【我是迟蓦。】
李然不与陌生人说话,那是他第一次同意属于陌生人的交友请求,完全是鬼使神差的行为。
可能他当时实在想和人说说话,想确定一下自己和这个世界已经极其薄弱的关联感。
【你还记得我吗?】
【几年前我住在这里。】
【我是迟蓦。】
我是迟蓦。我是迟蓦。我是迟蓦。
申请理由里是这句介绍,同意申请後,聊天框里也是这句介绍。可怜李然脑袋蠢笨,还总是定期清理储存记忆,他想不起迟蓦是谁,只从他前两句话里感觉到一种套近乎。
诈骗犯都是这样的。
寂寞的李然赫然清醒,不寂寞了,脑子里还全是他妈说不准和男的走太近的声音。迟蓦这个名字不像女的,李然出了一身冷汗,二话没说把人拉黑删除,清醒地回归正常生活。
直至此时,李然在十七岁这年与迟蓦重逢以後的记忆纷至沓来,迟蓦曾说:“既然如此,好像跟我不认识删我联系方式这种事,你应该不会再做。对吧?”
他用了“再”。
原以为迟蓦只是随口一说,没想到是他的前车之鉴。
李然说道:“哥,我好像想起来了……”
想起来又能怎麽样?
迟蓦也揍完了。
李然胆子那麽小,就算现在被迟蓦养大了,也不敢说你让我揍回来。
“都想起什麽来了?说给我听听。”迟蓦夹带私货的揍完人心情舒爽,“说错的我纠正。”
李然转过身来,没头没尾地往前撞,一把抱住迟蓦。
迟蓦一怔。
被尘封的记忆重啓,带给李然的悲伤分毫未减。
时间是有厚度的,他在这种日复一日的沉默里终于敢清晰地感受十四岁的自己也会委屈,不想懂事,想快乐。
只是如今他更加难过,更加悲伤。他想到刚从戒同所出来回国的迟蓦,因为羽翼未丰不能亲自来,悄悄地联系他,刚得到同意後还没聊上天又被他删掉,该有多难过多绝望呢。
心里有他,才会心疼他。
李然紧紧地抱住迟蓦,低头将整张脸埋他胸膛里,呼吸一会儿轻一会儿重,不一会儿迟蓦便感受到胸口传来一小片温热。
小孩儿在哭。
呼吸轻时在默默流泪,呼吸重时在小心地吸鼻子。
“傻孩子。”迟蓦轻声说。
他宽大的手掌按在李然脑袋上揉,都过去那麽久的事了还能哭成这样,真是脆弱啊。
可他什麽都没说,将李然的脆弱全招揽过来,化为温柔地诱哄:“哭吧。等哭完以後就不准再为这件事哭了——宝宝乖。”
不讲道理地哭完一通,李然情绪疏通完毕,被不好意思的感观反扑,头几乎能垂到胸口去。
然後他一言不发地把迟蓦轻轻推了出去,半个字都没说。
房门关闭。
在门口呆立半天的迟蓦又想笑了,气得牙根痒,真想咬李然的脖子磨磨牙,再问问他脑袋里装得是不是都是木头!
送走几位不请自来的不速之客,冷脸在客厅断後的迟危看见疑似被赶出房门的迟蓦,心情好多了,欣慰地说:“落水狗。”
迟蓦:“……”
李然洗澡的时候,看到镜子里的自己眼睛红得像只兔子,不过没肿,不然得多丑啊。
要是让迟蓦看见……不能让他哥看见。
他哪儿能想到,以後迟蓦看他哭的机会多得数不胜数。
面对面听他哭,把他抱起来听他哭,从後面听他哭,将他怼到墙壁上听他哭……各种哭泣应有尽有,翻来覆去地不重样。
头发淅淅沥沥地滴水,李然用毛巾擦到半干,再用吹风机吹到蓬松。
不敢不吹干就睡觉,让他哥知道了又要教训他。以前自己住时,李然把自己照顾得很好,吃得好睡得好,没生过病,但一个人住总会养成独有的坏习惯。
比如他洗头发从来不吹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