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部第139章
三人离开临渊又行了数十里路,才止步小憩,顺便让奔波成日的坐骑也缓下脚力。
一连几天晴空朗日,不少积雪较薄的地方已经融得七七八八,露出泥土。幽无觞与冷玄生着火,忽然道:“玄兄,我陪你回天靖。”
冷玄一怔,擡头,却见幽无觞正紧盯牵了坐骑去远处泥地里啃草根的雷海城,立时明白他的用心──
幽无觞是不放心雷海城。
残阳里,雷海城的背影披上层红光,显得有点朦胧又遥远……
冷玄遥遥凝望,竟出了神,直听幽无觞在耳边连喊好几声方收回目光,拨弄着火堆,淡淡道:“他不会害我。”
幽无觞叹口气,“有些话,我不想多说,免得你又嫌我多事。那小鬼是真的借尸还魂也好,装模作样也好,我也管不了。你就让我送你平平安安地回到天靖罢。”
冷玄无声点了点头,不再多说什麽。
入夜,一轮明月高悬,柔白银光照遍千里雪原。
雷海城默默地搭好帐篷,拿起睡袋,对正在铺褥子的冷玄低声道:“今晚我睡外面了。”
冷玄手倏地僵住,想叫住雷海城,可雷海城已经弯腰走了出去。夜间的风,趁隙而入,令他打了几个寒战。
幽无觞在火堆边展开毛毡正准备休息,看见雷海城面无表情出了帐篷找地方就寝,倒有点意外,朝雷海城横看竖看,不得要领,最後卷起毛毡,钻进帐篷自去与冷玄叙旧。
雷海城走到丝毫听不见帐篷内说话声处,扫开积雪另生了堆火,这才躺下,遥望天心明月。
根本就睡不着,但如果留在帐篷内,他更不知道该如何面对冷玄。
他并非不知道冷玄厌恶男人间的性接触,可总是自信地以为自己会是例外。昨夜那场堪称有生以来最失败的做爱却如当头一棒,打得他几乎找不到方向──
冷玄的心理阴影,远比他想象的严重。
以为自己正在慢慢抚平男人心底的创伤,其实却在残酷地一步步把冷玄逼到崩溃边缘……
他再一次痛恨,自己为什麽不是心理医生?
披着睡袋坐起身,雷海城抱紧双臂,深深地呼吸着夜间冰凉空气。
万籁俱寂间,沙沙的脚步声逐渐清晰。他转头,看着月华下冷玄踏雪而来。
冷玄手里提着自己的披风,走到火堆旁时,他犹豫了一下,还是在雷海城身边坐了下来,将披风披上雷海城肩头。
冷玄的身体,很冷。
雷海城本来想叫他回帐篷去睡觉,但看看冷玄的表情也知道劝不动,终於在心里叹了口气,抖开披风将两人一齐裹进去。
他和冷玄,并肩靠着,看面前火苗摇颤。
雷海城突然觉得,他跟冷玄就像两只孤独的刺猬,为了抵御寒夜,为了贪恋对方身上那丝温暖,不顾一切地想靠近彼此。
可越接近,就越是被对方的刺扎得体无完肤丶鲜血淋漓……
纵使如此,却依然不愿分开……
隐隐约约的痛楚,如荆棘一样,在胸腔里伸展蔓延。
他有些受不了耀眼的火光,悄然阖起眼帘,轻问身边人:“你见过刺猬吗?”
以为冷玄不会回答这麽没头没脑的问题,说不定这长於深宫的男人连什麽是刺猬也不清楚,谁知冷玄答得很快。“当然见过。”
男人低沈的嗓音甚至还带点笑意。
雷海城诧异地睁眼,果真见冷玄嘴角含着丝微笑,火焰将他俊朗的面容映上层淡红,出奇的柔和。
“开元宫的墙角草丛里以前就有过窝刺猬,我还抓过一只去吓唬可人……呵……”
“可人?”雷海城还是头一回看到冷玄笑得这麽轻松,不可思议地微扬了下眉。
“她是服侍我起居的侍女。”冷玄轻轻握住了雷海城右手,略显迟疑却仍是续道:“也是周儿的娘亲。”
雷海城最初只从飘音处听说过明周的生母早逝,对那女人向来没什麽概念,见冷玄提及可人时神色温柔而伤感,他也不由自主想到了自己前世的未婚妻婷,心头微微酸涨,又忍不住怅惘。
冷玄与那可人相恋时,应该才是个十五六岁的少年吧。瞧冷玄对明周疼到骨子里的宠溺劲,想必视可人如珍似宝。年少痛失爱侣,自然将满腔爱恋都转移到了孩子身上。
他轻拨篝火,安慰冷玄。“人死不能复生,太伤怀也没用。你要是真的爱她,今後就更该要自己过得快活些,让她在泉下也能安心。”
冷玄一愣,目注雷海城道:“你不生气?”
“我为什麽要生气?!”雷海城表情古怪,“你年轻时又不知道将来会碰到我这个孤魂野鬼,跟喜欢的人谈情说爱,天经地义。你不会以为我会喝这种莫名其妙的飞醋才把什麽事情都藏着吧?”
冷玄借干咳掩饰着心虚,直到雷海城不满地哼了声,他终是歉然低笑。“是我多虑了,我不该老将你当孩子看待──”
“啪”,雷海城拗断了拨火的树枝,乌云满面。
其实早就发现冷玄有时侯对他简直小心翼翼地过了头,横竖看都不太像情人间的关爱,原来真还应了幽无觞那张臭嘴,把他当成了小鬼。
尘烟这副躯壳,实在害他不浅。
他瞪着冷玄,“你不过比我年长两岁,少拿我当小孩看。”
冷玄神情也变得十分古怪,打量着雷海城,一脸怀疑。“你有二十九了?我还以为你也就跟尘烟一般大。”
“不要告诉我,你一直没记住我的年龄。”搞半天,冷玄竟然还不知道他的真实年龄?雷海城只觉两侧太阳xue都在抽筋。
敢情他在冷玄面前表现得再豪迈豁达,都被男人看成是少年人故作老成,当面哄着他怕伤他自尊,掉转身就忙着未雨绸缪以备替他收拾残局?
越是深思两人相处时的言行方式,所有平时遭忽略的迹象就越发明显起来,纷纷指向雷海城最不愿承认的事实──冷玄多半是将他列入与明周同样的位置,如老鸟护雏般宠着丶护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