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部第146章
他闭上了双目,想锁住眼眶里的湿气,用力呼吸,睁眸,静静道:“你‘死’於炮火时,我心里对自己发誓说,到死,我都要永远记住你,因为你是我在这世上最好的兄弟和朋友。原千雪,你呢?难道你就从来没有在乎过雷海城这个人,一丁半点都没有?”
公子雪长发缓缓披落,目光恢复了孤傲,闻言沈默片刻,最终露出个淡淡讥笑。“雷海城,很抱歉。你当我好朋友,可我并不当你是朋友。我原千雪,不需要朋友。”
他伸手拨开雷海城脑後头发,找到落针的部位,正要下手时,雷海城陡然哈哈一笑,满含嘲讽意味。
“原千雪,你以为夺走我的记忆就可以让尘烟的魂魄回来了吗?少自欺欺人了!就算我死,你也只能得到个躯壳。呵,你出卖了尘烟,他永远都不会再回到你身边的──”
“住口!”一记清亮的耳光打破宫殿内冰寒空气。
血渗出嘴角,雷海城却依旧在笑。
公子雪瞪着他,呼吸有点乱,半晌,眼里血气才一点点地褪去。
“等你醒来,什麽都记不得了。不过你放心,我会让你知道,你是尘烟。”
按住雷海城後颈,他不再犹豫,手起针落,三枚银针深深刺进了雷海城发间──
电击般的麻痹之後,天昏地暗,视线中所有东西都像电脑里的多维空间一样扭曲变形。
一次死亡,原来还不足以弥补他前世的罪孽麽?在他以为自己找到了幸福的时候,灵魂再遭放逐……
冷玄还在等着他回去啊……
冷丶玄……
少年漂亮的眼睛茫然大睁着,然後,缓缓地,阖上了。
对那安静的容颜凝望许久,公子雪擡手替雷海城抹去唇边挂落的血迹,轻声道:“这次,我绝不会再害你的。”
将昏睡中的人抱离座椅,放落床上。解开夜行衣,准备为雷海城换上睡袍时,公子雪目光猛然转寒。
裸露的胸膛上,那朵用刀子刻出来的小小桃花早已经落了痂,粉红色的新生嫩肉夹在衆多伤疤中,其实并不起眼。反而是边上那个“玄”字,因为刻得比较深,疤痕仍残留暗红。
指尖在“玄”字上摩挲着,公子雪清秀的眉眼越来越阴沈,指甲忽地一掐,陷入雷海城肌肤。
“啊!──”即使昏迷之中,雷海城仍发出声惨叫,手脚一阵轻微痉挛。
刻着“玄”字的那一小片皮肤,被公子雪生生从胸口剥了下来。
血自伤口迅速冒出,流遍雷海城精瘦胸膛。
公子雪拿了伤药和白布回到床边,给他包扎起伤口。
血迹隐隐染在白布上,开出朵淡色血花,正如他初次见到尘烟时,少年身穿白衣,胸口衣服上,同样溅着殷红的血……
那血,却来自别人身上。少年一脸的傲慢,手握皮鞭,狠抽踩在脚底的中年男人,每一鞭都带起串血珠。
“抽死你个不长眼的东西!以为小爷是这里卖的啊?敢对小爷动手动脚,你别想再看到明天的太阳了……”
男人已经被抽得皮开肉绽,身体不停抽搐,进气少出气多。
他在窗外看着,冷冷地笑了──好一只牙尖爪利的小猫。
个把月没来,欢梦亭,什麽时候多了这麽个货色?
没错。他踏足的地方,便是京城艳帜高张的风月场所欢梦亭。
浮生偷欢,醉里寻梦。不过他却不是效仿那些形形色色的鄙陋男子,脱下白天的僞装,来这里放形浪骸发泄欲望。
他来,只为寻觅练功的炉鼎。
他天资高,体质其实很弱,本不适宜修习武学,然而他绝不允许自己在任何一方面落於人後。
循序渐进的正统路子走不通,他转而选择了近乎失传的旁门心法,武功一日千里。
为他啓蒙武艺的御焰燎也陆续来过京城数次,发现他练得太过邪门,劝戒了几句。他只在心底冷笑──
何为正?何为邪?阴阳生化,两极轮转,神魔,本属一家。
若能翻云覆雨,成就雄图霸业,他就是天理公道,从此睥睨天下,手握苍生,谁又敢在他面前说一个“邪”字?
所以,御焰燎的劝告,他听归听,功照练。直到某天,心法弊端浮出水面。每隔段时日,必须杀人见血,否则心中蛰伏的魔障便会挣脱藩篱,反噬其主。
好在京城多的是人。那些流连花街柳巷的寻芳客,龌龊不入流,死不足惜,最合适拿来当祭品。
今夜,血里的魔性又开始复苏,催着他来到欢梦亭。
绕过人声鼎沸的大厅,他走向後园的精致雅室,正逐间搜寻着猎物,一阵皮鞭带风声混着叱骂让他经过窗前的脚步稍顿,然後,就看到了那个俊俏又骄傲的少年。
神差鬼使地,他飞身跃入室内,迎着少年惊诧的目光,五指如鈎,插进男人脖子,力运指尖,吸取完一轮血气才丢开尸体,望向少年。後者脸发白,呆立一旁。
他心里正在盘算着要不要杀了这只小猫,少年忽然找回了神智,漂亮的眼眸里尽是赞叹热切,“这是什麽武功?好厉害!你能不能教我?”
他冷冷瞪了少年一眼,返身越窗而出,犹听到少年在身後追喊。他几个起落,遁入茫茫黑夜……
公子雪静坐床沿,雷海城的头枕在他大腿上,仍旧昏迷未醒。挺秀的眉毛因为伤口痛楚紧皱着。
他伸指轻抚着雷海城眉心,自己亦缓慢垂下了眼帘。
如果那一夜,他没有去欢梦亭,一切是否都会与现在不同?如果……
他就静如磐石,无声看着沈睡中的人,看了整整一宿,直至宫灯次第灭,红日满窗,洒上他白发。
为雷海城换上一早缝制备好的华丽锦袍,他召人,去请太後和澜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