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讲得直白,“让你一个人去国外自生自灭?”
“也不算,因为除了没有亲自陪我,其实他们什麽都为我准备好了。”
有管家照顾起居,有厨师照顾饮食,有大庄园供他生活,从出国起,每个月的钱都是百万的给。
但如果要问十岁的许邵廷是否喜欢这样的生活。
他会毫不犹豫地否决。
他自己在国外生活了一整年,比绝大多数人都无忧无虑,但没人会知道,美国南加州的某处庄园内,十一岁的许邵廷许下的生日愿望是,第二天能够看到父母的出现。
这个愿望一直被许到十六岁,只不过年年都落空,长大後他才知道,父母不是没有来过,只不过每次都在深夜,悄悄地看一眼他睡着的样子,又匆匆离开。
“你会恨你父母麽?”
“谈不上。”
“会责怪他们麽?”
“成年之前,也许会。”
“那…”闻葭犹疑着说出口,“你们家小孩都是这样过来的麽,上次听你说你还有妹妹。”
“只有我。”
“是不是因为你是他们最大的孩子?”
“我从没问过。”
尽管不愿提起,也很不愿回忆独自在国外度过的童年,许邵廷还是不得不承认,那几年的经历基本颠覆了他的天性,习性,也许还在很大程度上改变了他的人生轨迹。
他自小接受的教育是克己复礼丶行止有度,然而成长过程中某些失去的人丶事丶物甚至是感情教会他,只靠一味的谦和丶礼仪难以周全自身。他渐渐明白,世界并非总是以礼相还,有时需要锋芒,需要决断,甚至需要强硬。
闻葭观察着他的神色,耸耸肩,仿佛替他豁达,“好吧…我现在知道为什麽你不肯听你父母的安排结婚了。我要是你,也不会听。”
许邵廷眸光微顿,“我不想遵从婚约,也许跟这个有一点关系,但不是全部。”
“那是什麽?”她想也没想,脱口而出地问,
他笑,“你猜一猜。”
闻葭低下头,房间一时沉寂。
许邵廷伸手调节她床头的落地灯,昏黄渐暗,他也没再开口。只是一双长腿伸着,修长手指掌着那本书,眉宇凝着,但又跟生意场上的他大相径庭,很显然夹杂了点漫不经心。
闻葭侧目去看他,真要开始怀疑他是不是有双重人格了。
这样浅静内敛的他跟刚才浴室里衣冠禽兽的他,真的是同一个人麽。
闻葭赧然,怕自己想入非非,不敢再去看他的脸,将目光移到他手里那本书上。
那本情书集其中一页被折了很重很深的一道痕迹,明显于其馀所有,许邵廷自然而然地停在那一页之上。
他垂眸看,很简短的两行字,一行中文,一行英文:
「我毕生的愿望就是
可以和一个人达成共谋」
他念出了英文版的那一行字,很标准的美式发音,嗓音低沉磁性,语调从容优雅。
他擡头看向闻葭,“你喜欢这一句?”
“谈不上喜欢,只是觉得独特,对这句印象最深,”她声音清越,“因为老师要我们做书评,我偷懒,选了这句最短的。”
“怎麽写的?”
闻葭仰起头,仿佛在回忆,“我写的是,在加缪的哲学体系中,世界是荒谬的,人类渴望意义却遭遇无意义的宇宙。而共谋在这种境下,类似于一种反抗荒谬的结盟,两个人通过绝对的信任与理解,共同面对生命的虚无。这种共谋不是浪漫化的甜蜜,而是清醒者的选择,明知爱无法永恒,却依然彼此见证存在,”她停顿数秒,跟他对视着,“就好像,如果世界本质是荒诞的,那麽至少让我们两个人共同发明一种意义,并假装它是真实的。”
许邵廷此刻只做安静的倾听者,周身气场褪去了几分白天的锐利,他很沉静,落地灯昏暗的光勾勒着他侧脸,显得五官很深刻立体。
他听完闻葭这一番输出,缓缓合上书本,放至床头,站起身,遗憾地笑:
“很可惜,这本情书集是他写给他的第三者的。”
闻葭扯了扯嘴角,“自然,我只是认同他对于爱的诠释,并不茍同他的感情生活…以及做法。”
“那麽我也是。”
许邵廷看了眼腕表,再将落地灯调暗,“你可以睡觉了。”
闻葭攥着被角,此刻她未施粉黛,一张脸骨相生得极好,立体锐利又不过度,皮囊紧致地包裹住五官,眉骨与鼻梁的转折在眼窝处投下一片朦胧的阴影。
她仰头去看他,扯住他的衬衫衣袖,“许董有哄过女孩子睡觉麽?”
“没有。”
“连妹妹也没有?”
“没有,”许邵廷笑了一息,彻底转过身,看着她意味深长地道:
“如果你要我哄,那麽你是第一个。”
-----------------------
作者有话说:好好好,你们管睡在一起叫哄是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