车内苏锦绣正想着果然嫌我丢脸,车帘就被猛地掀开,猝不及防与那紫袍男子对视。
张明叙掀帘後瞳孔骤缩,方才的从容笑意瞬间凝固。
那双惯含威光的眼全然失了平日沉稳,只剩撞见稀世珍宝般的怔忡,连指尖都下意识顿在帘上,整个人僵在原地。
其身後小厮猛然倒抽冷气,颤声低呼:“大人,这丶这姑娘……”
像。
太像了。
张明叙怔了约莫半盏茶的光景,方缓过神来,轻声问道:“姑娘芳名几何?府上在何处?”
苏锦绣心下满是疑云,他周身那股居高临下的威压,如寒潭浸骨,让她下意识将求助的目光投向应不寐。
可他侧身偏头,半分也不与她对视。
她素日里口齿伶俐,应对得体原是不难,此刻却被那股莫名的威压慑住,半句也答不出。
张明叙的指尖已近得能触到她鬓边碎发,苏锦绣惊得往後缩了缩,馀光瞥见他身後的侍卫,已如鬼魅般悄无声息围拢马车,顿觉心跳如擂鼓,震得耳膜嗡嗡作响。
早知会卷入这等是非,便是打死她,也不会坐应不寐的马车!
“应兄。”张明叙倏然转头,那双方才还带着惊怔的眼,此刻竟盛满了贪婪,几乎要从眼底溢出来,“这姑娘,莫不是你特意为本官寻来的……”
苏锦绣虽瞧不清应不寐神色,却见他垂在身侧的手猛地攥紧。
沉默足足凝滞了三息,久到苏锦绣都以为他已经默认。
却忽闻应不寐一声轻笑,在这寂寂夜色里格外分明,他收了方才的沉凝,重又恢复那副游刃有馀的模样,眸间闪烁着不明的光。
“此女乃绣巷苏家的姑娘,今夜不过顺路送她归家。”他语调轻缓,字字清晰。
“绣巷苏家?”张明叙眉头紧锁,显然未曾听过这名号,目光复又落回苏锦绣脸上,竟如商贾打量货物般,从上至下细细扫过,眼底的满意毫不掩饰,仿佛已将她视作囊中之物。
苏锦绣被这目光盯得浑身发僵,正觉难堪,却见张明叙擡手放下了车帘,隔了层素色帘布,他的声音传进来,带着几分不容置喙的意味:“既是绣巷人家,想来针黹功夫不凡。苏姑娘,可否接在下一单活计?”
车帘内,苏锦绣指尖攥着衣角,声音颤抖未散:“不知是何活计?”
“吾……”
“吾妹。出嫁在即,需一套凤冠霞帔,姑娘若能在半年内绣成,酬劳百两黄金,可先付一半。”
百两黄金?那阿钦往後的读书开销,岂不是再无愁绪?
应不寐似要开口,却被张明叙擡手打断,他目光紧盯着车帘,语气骤然沉了几分。
“接,还是不接?”
苏锦绣隔着帘布,未曾瞧见他的侍卫刀已出鞘,正犹豫间,应不寐开口替她应下:“张大人既已开口,苏姑娘岂有不接之理?”
帘外顿时响起张明叙的笑声:“应兄果然识趣。”
不多时,便有仆从端着朱漆嵌螺钿托盘趋前,盘上覆着暗纹云绫,沉甸甸压得托盘沿微弯,显是那五十两足赤金。
应不寐接了托盘,转身登车,绫下漏出的金光,在昏如墨染的车厢里晃得人眼晕。
归途中,倏尔变天,穹窿暗合,不多时,狂风便卷着雨箭抽打车厢,发出闷响。
宿劫般的沉郁,夜色如浊浪翻涌。
苏锦绣伸手挑开云绫一角,灿灿金元宝映入眼帘,晃得她心尖发颤。
这般易得的重金,总觉如坠蜃楼,教她莫名忆起“德不配位,必受其殃”的古训,指尖触到金锭的寒凉,却如遭烫般缩回。
再擡眼时,正撞进应不寐的目光,含着审度,又似藏着谶语般的提醒。
“这……可还能退?”
未等应不寐作答,车外忽传一声熟悉呼唤,带着几分急切的惶遽:“阿姐?你在里面吗?”
苏锦绣猛地掀帘望去,只见巷口立着个熟悉的身影,正是闻时钦。
他未携雨具,暴雨将玄色衣衫淋得透湿,发梢垂雨珠,顺着犀颅玉颊的轮廓滚落,颊边水渍混着什麽,在昏灯下望去,竟分不清是雨是泪。
苏锦绣见状,哪里还顾得其他,伸手便要掀帘下车,却被应不寐一把攥住,指腹扣着她腕间细骨:“你的金子。”
“我不要了!”苏锦绣挣开他的手,掀帘便冲入雨幕,雨水瞬间浇透她的衣发,黏在颊边颈间,她却浑不在意,踉跄着奔到闻时钦身旁,伸手替他拂去额前湿发,指尖触到他冰凉的额角。
“怎的不打伞?”
闻时钦眼眶泛红:“我怕回去取伞,会错过阿姐……”
苏锦绣见他这般模样,心头一窒,想起他左臂旧伤未愈,忙握住他冰凉的手,那手心里的湿冷透过指尖传来,让她鼻间发酸:“怎会不要你?走,我们回家。”
湿冷的雨丝黏在两人衣发间,脚步虽急,倒也添了几分相依的暖意。
忽有一声嗓音,如淬了冰的利刃,硬生生冲破密集的雨幕,刺得他们同时怔住。
“苏锦绣,你的金子还在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