闻时钦却动了真格,抱着她稳步朝门外去,指尖已触到了门扉,还对外面朗声喊了句来唬她:“来了!”
苏锦绣一颗心陡然悬到嗓子眼,忙急声道:“我去梳洗!先放我下来梳洗!”
“早这样不就好了?”闻时钦这才轻笑着作罢。
苏锦绣顿感此人揣着满肚子玲珑心思,那些看似妥帖的应对里,藏着不少小狡黠,从前不过是在她面前装得乖顺温驯,将算计都掩了去。
可这般认知清晰起来时,已然太迟。
苏锦绣梳洗既毕,款步跨出内室。浅桃夭色罗绮裙裾裹着纤柔的身姿,裙角绣着几片半绽桃瓣,粉得鲜活欲滴,宛若枝头新折丶尚凝朝露。
闻时钦已在院中桌旁坐定,恰在此时转头,只见她发间碎发沾着未散的水汽,颊边净白里晕着薄粉,宛若月下初绽的桃仙,竟蓦地一怔。而後他喉间微滚,不过转瞬便敛去失神,仿佛早已知晓她梳洗後必是这般绝色。
苏锦绣缓步入院,夏夜晚风携着草木的清馥拂过衣袂,捎来几分沁凉。
院心圆桌旁,易如栩丶谢鸿影已围坐谈笑,兰涉湘正伸指逗弄悬着的灯串,唯有闻时钦身侧空着一方席位,显是特意为她留的。
“巧娘来了!”谢鸿影最先扬声相唤,“快坐此处,新剥的荔枝还冰在冰鉴里,正鲜甜呢!”
易如栩亦擡眸笑望,眼底盛着温润笑意:“观你气色,倒似补了场酣眠,精神爽利多了。”
苏锦绣边笑着应他们边落座,指尖触到椅面的微凉,满院蝉鸣便入耳来。
这时兰涉湘转头打趣:“还是时钦有法子,方才我去唤了你好几回,你都睡得沉,怎麽叫也不醒。”
苏锦绣闻言,脑中顿时闪过闻时钦那连人带被抱出去的荒唐念头,面上掠过一丝赧然,随即强作镇定,轻声应道:“昨夜熬了通宵,实在困倦得很。”
闻时钦则勾起唇角,执起案上青瓷壶,指尖抵着杯沿倾了半盏温水,又推到苏锦绣面前。
话音方落,头顶忽有橘色暖芒掠空而过,衆人皆擡首望去。
原是旁人放的天灯,烛火在墨穹里晕开一圈柔润的光霭,载着未知的祈愿,乘着夜风渐飞渐高,终成天际一点暖星。
苏锦绣望着那抹渐远的橘光,心头忽然漫开一层温软的暖意,只觉这般三五知己围坐丶灯火可亲的夏夜,真是人世间最妥帖安稳的幸福。
谢鸿影没心没肺地嚷嚷:“巧娘如今已是华韵阁二当家了!”,说着又伸筷夹了块油润的红烧肉放进苏锦绣碗里,“明日我便让爹把府里那几套嵌螺钿丶镶云石的紫檀屏风都送来,给咱们当家的练手,瞧瞧能不能再绣出些新花样来!”
苏锦绣被他逗得失笑,肩头都微微发颤。
闻时钦偏头望着苏锦绣,见她噙笑夹起谢红影夹的红烧肉,喉间忽的一窒。
华韵阁二当家?
不过四日忙碌,未伴在她身侧,竟错过了这等要紧事?这般天大的喜讯,她怎的半字不肯与自己提?谢鸿影那厮尚且知晓,难不成在她心中,谢鸿影的分量已逾过自己去了?
越思及此,他面色越沉,眸底凝着郁色扫过那方红烧肉,复又擡眼瞪向谢鸿影。後者却浑然未觉,只傻愣愣举着筷夹菜,全然不知自己已成了闻时钦的眼中钉。
继而,闻时钦手中的筷便没了停歇,净往苏锦绣碗中添菜,力求盖过那块红烧肉的痕迹,不过转瞬,苏锦绣碗内食物已堆得如小山。
“好了好了,”苏锦绣无奈护住碗,“我哪能吃这麽多?”
闻时钦夹肉的手骤然一顿,指节因用力而泛白,眼底郁色更浓。
她肯食谢鸿影所夹,到了自己这儿却嫌冗多,看来先前的揣测竟非虚言!
兰涉湘瞧着这剑拔弩张的光景,连忙搁下筷箸打圆场:“时钦也忒疼你阿姐了,再添下去,她今夜可要撑得难安了。”
易如栩正捧着盏鹌子羹细品,乳白汤头里浮着细碎的鹌肉糜与笋丁,鲜醇的香气漫在唇齿间,刚要赞一句“这羹里的胡椒衬得极妙”,便被兰涉湘悄悄撞了下肘。
易如栩心头恍然,忙搁下羹碗打圆场:“啊,是的是的!听说天贶节这习俗里最讲究嫁女还家,往後巧娘若成了亲,到时候定要……”
得,哪壶不开提哪壶。
话未说完,兰涉湘已忙不叠补救:“可不是嘛,到时候咱们还得……”
“啪!”
一声脆响陡然打断话头,是闻时钦重重搁下筷子。
在座皆愣,苏锦绣也被这动静惊到,擡眸问道:“你这是做什麽?”
“我已食饱,出去消食。”
他冷冷言毕便猛地起身,大步跨出了院门。
兰涉湘转头看向易如栩,眼底满是恨铁不成钢的无奈。
谢鸿影还捧着半块燔肉啃,被闻时钦的动静吓到後问苏锦绣:“巧娘,他怎麽了?好端端的怎就动了气?”
苏锦绣指尖捏着筷柄,想起他先前消失四日丶如今又无故甩脸的模样,心头那点刚压下去的气又冒了上来。
作者有话说:
(倒吸冷气者)闻时钦你这是肝火太旺了喝点丝瓜汤吧[绿心][绿心]
标注:本章内“婉伸郎膝上,何处不可怜”引用自《子夜歌·四十二首·其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