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瞥向都隆手中的荷包,岭南刺梨能在寒地结果……若真能如愿,这片冻土上的人,或许再也不用再因坏血病症,看着亲人咳血而亡。
比起虚无的身份,活命的根基,才是国之根本。
况且……况且这病,早是他父亲大可汗的心病,若此事成了,刺梨种子一旦在大阙扎根结果,彻底根除坏血病,百姓会念着谁的好?朝臣会向着谁?
答案不言而喻。
他在王室中的分量只会上升。
联姻带来的不过是一时的政治脸面,种子却能让他握住实实在在的民心与权柄。
他从都隆手中接过那种子在手中掂量了番,这或许不单单是能治病的东西,更是能让他压过衆兄弟,在王室站稳脚跟的筹码。
见他迟迟不给回答。
羽涅与桓恂对视片刻,两人重新看向上头的人。
不知过了多久,他们终于听到一声:“种子我收下了,至于你们说的,三日後,你们会得到想要的答案。”
撂下这句话,他朝都隆道:“送客。”
骤闻交易成了,羽涅浑身一僵,眼底满是难以置信。
桓恂见她怔在原地,悄悄用胳膊肘碰了碰她,她这才如梦初醒,连忙跟着他躬身谢恩。
她浑浑噩噩走出驿馆,心头又惊又喜,乱得像团麻。直到被上了马车,她还维持着发愣的模样,连脸上的面具都忘了摘。
马车驶离驿馆,桓恂擡手扯掉唇边粘着的假胡须。
看见她还不摘下面具,他道:“是惊得回不过神,还是太欣喜,连面具都舍不得摘?”
他的声音撞进耳朵,羽涅这才猛地回神,擡手将面具往上掀了掀。
她一张脸因激动泛着红晕,眼瞳亮得像淬了星光,细碎的光在眼底流转不息,盛满欣喜的眸子望向他,眉目雀跃。
他望着她这副鲜活灵动的脸,心上一股难以言喻的异样感悄然漫开。
他别开了眼,似是想避开甚麽。
谁知下一秒,她的手毫无预兆攥了上来,掌心的温度带着开心的震颤,语气里满是按捺不住的兴奋:“我们成功了,桓恂。”
她声音里还带着後怕般的庆幸:“我没想到他会这麽轻易答应我们的条件,以为要斡旋许久才行。”
他目光落在交握的手上,掠过她纤细莹白的皓腕,沉默片刻,接着,不动声色抽回手。
羽涅这才惊觉自己失了分寸,方才的激动让她忘了两人之间的界限。
她像被烫到似的猛缩回手,悻悻退回原位,甚至下意识往後缩了缩肩膀,生怕他因为这点逾矩,动了砍她的念头。
他却并没有跟她算账的意思:“羯族人受这恶疾折磨多年,他们大汗寻访过多少名医,想解决大阙这一问题,终究没能达成心愿。”
他道:“这世间从没有做不成的交易,只看是否切中对方利益。若是谈不拢,不过是筹码还不够重,利益尚不足够诱人。”
她好奇问:“你怎麽知道他们大汗私下里寻访名医的事?”
她能知道羯族人备受坏血病困扰,还是那日在永兴寺,从都隆突出的关节,以及听说来访使团多有此病,才得出来的结论。
连他们特勤都有这病,可想而知普通羯族子民,肯定不会好过。
桓恂似是想起甚麽一样,开口:“我八岁跟着我义父,十三岁以前一直在北疆,所谓知己知彼,百战不殆,许多部落汗国我一个人僞装身份都去过。他们大汗寻名医的事,在大阙不是秘密。”
十三岁以前……那分明还只是个半大的孩子。
羽涅望着他平静的侧脸,忽然想起在怀远时,听师叔崔妙常说过,越往北,路越不好走,也有很多野兽出没。
一个半大孩子孤身闯那麽远的地方?她按捺不住心底的诧异,问:“你不害怕麽?”
“不害怕。”他尾音里带着点漫不经心的意味:“要是害怕,我活不到今天。”
羽涅默然。这轻飘飘一句话里,藏着多少没说出口的凶险,她才也能猜到。
为了打仗,她没想到他会做这麽多。
不过,她还有一个疑问:“你八岁以後跟的你义父,八岁之前,你是在……建安?”
闻言,他侧过脸看她,眸光沉沉的,像是有无数碎影在眼底翻涌,脑海里闪过太多太多画面。
他没立刻答话,擡手掀开了车帘一角,目光投向窗外悬着的那轮冷月,清辉落进他眼里,没半分暖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