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回不过是罚他降了职级,下月赴任就是。
下一次,那些人指不定要弄出更棘手的幺蛾子。
“总不能任他们这般随心所欲地折腾。你我皆是陛下近臣,终究要做些防范。下次再扣下诬陷的帽子,恐怕就不只是降职这麽简单。”
他转过身看向对方,目光略带探究:“顾少监以为如何?”
两人心思原也相差无几。
顾相执自然清楚他说得在理。
他沉默片刻,啓唇:“桓侍郎有何见解?”
桓恂:“少监即将接任知察御史一职,此职专司监察百官,手握言事无罪丶风闻奏事丶专折奏事及勘鞫之权。一味退守,永远也守不住。唯有攻其必救,让他们自顾不暇,方能求得真正的安稳。”
“攻?”
顾相执眉峰微挑:“桓侍郎这是已有苗头?”
桓恂回得轻松:“王陈高李做的那些见不得光的勾当,哪处不是现成的苗头?不过是等着我们去揪而已。”
他一番叙述完,顾相执眸光微凝,问出心中疑问:“陛下身边不只有我,士族得罪的人也不止有我。”
他注视着他,冷漠的眼神中尽是凌厉:
“你为何…偏要找我?是瞧着我刚被降职,还是觉得我与高家结了怨,一定肯入局?”
“俗话说得好,狡兔死,走狗烹。”
桓恂不可置否,他说话时颇有些玩世不恭的意味:“他们今日能寻你的麻烦,明日未必不会轮到我头上。犹自士族素来视我为异己,今夜之後,怕是更要将我视作眼中钉。”
“顾少监,也不是一个忍让的性子不是麽。”
他和他会想起同一天的事:“犹记得当年那场中秋夜宴,你被一个位份远在你之上的宦官当衆折辱。後来在九韶殿旁边的假山後面,你实在是忍无可忍,便将那人按进水里溺毙,还特意做得像一场意外落水的样子,半点没露破绽。”
听着他这般一字一句丶清晰无比地说着当年的细节,顾相执面上却依旧平静,只缓缓问:
“这件事,你是如何知道的?”
桓恂像是在说一件无关紧要的小事,随心所欲应着:“并没有人特意跟我说过,只不过那天我实在闲得发慌,在九韶殿附近逛着玩,恰好撞见了而已。”
这件事,顾相执从来没有想过,世上还会有第四个人知道。
事发时,当年他十一岁,年纪尚小。
他之所以能从那件事中轻易脱身,没被任何人怀疑,全靠着常虞山在暗中悄悄帮衬丶打点,才将所有痕迹都抹去,让他得以平安无事。
这桩藏在心底多年丶从未对人言说的隐秘,这样被桓恂轻描淡写说了出来,他颇有些意外,但并不慌乱。
以他现在的地位,便是事发,也无人会相信是真的。
桓恂当然知道,这样的小事,只不过是过眼云烟,激不起半分涟漪。
言罢,他神态闲散,继而道:“方才少监说我要用和亲旧事要挟你,你倒不如说,我是想以此为‘投名状’,与少监寻个合作共赢的契机。”
他说得句句在理:“毕竟以我的身份,若贸然插手这些政务,只会引陛下猜忌。”
顾相执明白他话中意思。
他是严岳义子,背後有北崖军丶玄策军,若直白出面帮百姓状告士族,以天子多疑的性子,难保不会疑心他借机笼络民心丶赚取声望,更甚者,会觉得他想借司法手段,为他背後的势力对士族行政治清算。
天子如今正欲借北崖军与玄策军为手中之“刀”,用以削平盘踞已久的士族丶异族以及南殷这些硬木。刀须牢牢握于执刀人之手,刀不能自己说话,更不能为所欲为。
天子本就忌惮他背後兵权,此刻他若下场,这一动,无疑会将先前所有谨慎僞装丶步步为营的计划,尽数摧毁,功亏一篑。
因而站在顾相执的角度看,他这番担忧,总而言之并没有错,符合他的立场与行事逻辑。
“况且……”他补充:“陛下器重于你,我找你,一来是找一个同盟,二来有朝一日,陛下要是得知我因保护自己,不得已出手铲除士族一事,有人能给我证明,我不是存有私心。”
“还有最重要的一点……”
“最重要的一点?”
桓恂没说,他望了望寝殿内,目光再次看向面有疑惑的顾相执,将真话隐藏下来。
他说:“你是个聪明人,任何人都喜欢跟聪明人做事。”
顾相执对这样的夸奖似是免疫:“你想让我为日後的你做证?你就这麽笃定,我会顺从你的心意?”
这看似威胁的话,听得桓恂一笑。
他淡然回:“我要是没这把握,也不会找上少监你。”
说罢,他正欲转身走向寝殿门口,眼见着太医背着药箱,微驼着背,缓步走了出来。
还是那位上次来诊治的李太医,纵然姓“李”,但这位太医跟李幸这样的名门望族,并未有任何关系。
李太医面上带着浓重的倦色,此时已距离羽涅昏迷过去了一个时辰,早已过了子时。
李太医已不似才看见羽涅的情形时眉头紧锁,脸上的凝重亦消失不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