话语微顿,他侧首看她一眼,目光沉静如水:“便不在本案考量之内,殿下以为,如此了结,可还妥当?”
短暂的对视中,羽涅心头巨震。
他的表情,他潜藏的话语说得再明白不过,他知道这件事跟她有关。
他知道真正的源头不在他胡诌的“东市”,而在她行动过的“西市”。
但他用一个虚构的“东市”源头,为她掩盖了所有痕迹,他在告诉她,他的决定。
他不会去西市查案,他会将案子在东市了结。
周围不时有宦官丶宫女路过。
她只能带着如释重负的复杂心绪回他:“少监……思虑周全,如此了结,甚为妥当。”
听到她那句“甚为妥当”,他唇角弯起一个浅浅的弧度。
她能应下这份“妥当”,对他而言,这是他们之间的秘密,他们此刻,互为共谋。
从此,跟她之间有秘密的,不止桓恂,还有他。
桓恂……想起桓恂,他难免会想起十日之後,她跟他之间的婚事。
这正是他先前留下的理由,他仍想不死心地从她口中讨得一个答案。
待两人行至宫门外的车马处,周遭空气似乎也流动得自由了些。
梅年乐呵呵向羽涅行了个礼。
送她到车驾前,顾相执停下脚步,转身,望着她明艳的面孔。
他背在身後的手,不自觉握紧,那个盘桓在他心头的问题,在此刻问出了口。
“臣…有一事,想冒昧请教殿下。”他音调低沉了些许,充斥着让人不易察觉的试探。
羽涅:“少监请讲。”
他注视着她,沉了沉,开口:“说来,此事也不甚稀奇。”
关于赐婚的问题,他之前不是没问过她,是否出于自愿。
他顿了顿,每个字都像是斟酌了千万遍:“殿下此前曾言,乃是自愿嫁给桓侍郎。臣只想再问殿下一次,此言当真否?或者……後悔?”
他目光里有关切,有隐忍,更有一种近乎孤注一掷的决绝:“殿下,婚姻大事,关乎一生。”他声音压得更低,坚定道:“若殿下心中,此刻有半分不愿,只需一言,臣,自有办法。”
说到此处,他停住了,後面的话没有明说。但那“自有办法”四个字,重若千钧。
这意味着他将动用他所有的权柄和手段,甚至赌上自己的前程性命,为她挣一条不同的路。
他紧锁着她的眼睛,不放过任何一丝细微的变化,等待着她的回答。
只要她说不愿,哪怕只是轻轻摇一下头,他就会毫不犹豫为她劈风斩浪。
“只要殿下说,不愿。”他微微朝她凑近了些,几乎是耳语般重复了这最关键的一句,目光里的灼热几乎要将她烫伤。
她知道他想让自己获得自由。但这场赐婚,她必须履行承诺。
她缓缓垂下眼睫,继而又对视上他的眼睛,微笑道:“不,我是自愿的。”
闻言,顾相执眸光瞬间变得暗淡,好像被冷水浇熄的火种。
他似是想说甚麽,良久後,只化作一句干涩地追问:“……为何?”他不明白,为何她要跳入这显而易见的牢笼之中。
面对他的问题,羽涅绕过他,往前走了两步,望向眼前巍峨的宫殿。
她道:“害死我小师兄的仇人,如今不过才死了李允升一个。三皇子赵元则,还有陛下那位小舅子,王封袩,他们还好好活着,安享尊荣。”
“王封袩皇亲国戚的身份,或许还好说。可三皇子,毕竟是龙子龙孙,动他,需要更大的权力。”言语暂落,她侧过头,看向他:“所以要让他们这样的人伏法,让他们身败名裂,让天下人都知道他们罪有应得,不容易。只有站在最高处才行,我要任何人,都无法阻止我。”
她话语在此处停住,没有再说下去。
纵使她没说完,从她的目光里,顾相执感受到,她想要的,或许不仅仅是报仇,不仅仅是扳倒士族。
她要的是颠覆能够庇护赵元则丶王封袩至高权柄的本身。王封袩暂且不论,可赵元则是皇子,无论如何,赵云甫不可能让自己的儿子偿命,唯一可行的办法,就是让赵云甫都不能为他的儿子辩护。
赵元则凭皇子身份作恶,赵云甫便凭权势将这份恶行死死护住,连半分公正都不顾。这二人倚仗的,不正是被滥用的权力。
看来她要掀的,是这纵容不公丶让恶者逍遥的世道。
她……想要换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