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我都读过史,不说我南殷,纵观古往,南北对峙,真正能由南向北,完成一统的北伐,屈指可数。大多时候,不过是凭借长江天险,偏安一隅,或是劳师远征,最终铩羽而归。”
“虽说胜败乃兵家常事,但无论如何自有其因果可循,无非天时丶地利丶人和,战场上的刀剑见红,将帅的谋略博弈。”
说到此处,萧道遵话音透着不解的怒意,转身猛转向萧成衍。
“可如今我们准备万全,时机精准,将士用命,面对的,却非史书上记载的任何一种战法,北邺的火器,不在兵策推演之内,不在千古兴衰的因果道理之中。”
“我自问已做到了历代先祖想做而未能尽全功的一切。”
“可我们面对的,数百步外就能摧城崩山的利器,我们的将士,甚至连敌人的面都未曾看清,就粉身碎骨。这已非人力可抗,让我所有谋划,都成了一个笑话。”
说着这些话时,萧道遵没有颤抖,只有斥责上天不公的怒气。
他带着不甘愤懑的话语在风中消散,留下一片沉重的寂静。
南殷的火器数量远比不上北邺的数量,他们哪怕有火药册子也没用。
或许偷来的东西终究不是自己的,他们的制作速度很落後。
萧成衍沉默听着,他这位向来心志坚毅的皇兄,此刻正在遭受着前所未有的冲击。失败并不可怕,可怕的是这种完全无法理解无法应对的失败方式。
它动摇了根基。
良久,萧成衍深吸了一口气,打破了沉默。
他的声音压得很低,犹豫着说出自己心中的想法:“皇兄。”
他顿了顿:“北邺左右两路大军凭借火器之利,进展迅猛。照此态势,其兵锋全面进入南殷腹地,甚至直指上京恐怕已是板上钉钉之事。局势之危,已非寻常战法可以挽回。”
萧成衍擡眼仔细观察了一下萧道遵的神色,继续谨慎地说:“为社稷计,为黎民免遭涂炭,臣弟斗胆建言,是否应考虑遣使,与北邺……议和?”
“议和”两个字从他嘴里说出来,氛围瞬间冷到谷底。
萧道遵负手而立,他没有立刻回应,带着山雨欲来的压迫感。
他转过身,面容在月色下轮廓分明,带着属于帝王的绝对威严。
他盯着萧成衍,仿佛要从自己这个弟弟脸上看出些甚麽。
良久,他才轻轻开口,声音平静得可怕:“你说甚麽?”
不等萧成衍回应,萧道遵冷声道:“夜袭之败,是耻辱,但朕的江山,不是几次败仗就能动摇。”
说着,他语调陡然拔高:“北邺人踏上南殷的疆土,左右两路受挫,但那又如何?”
“桓恂跟严岳以为凭借几件奇技淫巧的火器,就能摧垮朕的社稷,痴心妄想!”
“他们可以凭借火器之利一时得逞,但想全面进入南殷,吞并朕的江山绝无可能!”
“败一阵,失几城,天还塌不下来,你现在就要议和,你让前方几十万将士怎麽想?!”
萧成衍并未退缩,他迎着萧道遵的眼神,依旧坚持着。
“皇兄!前方的将士们正在用血肉之躯去抵挡北邺的火器。我们已经死了太多人了!连云山丶前辟口,多少好儿郎连敌人的面都没见到就被炸得粉身碎骨!”
“皇兄亲眼见过火器的威力,血肉之躯,怎麽能跟火药去比硬碰硬?”
言毕,萧成衍撩起衣袍跪了下来,叩头恳求。
“这样下去,我们守住的每一座城,都要用成千上万的性命去,我们确实还有数十万将士,可北邺的火器不知还有多少,再这样下去,我们南殷的元气会就此耗尽,再无翻身之日。”
萧成衍的话彻底点燃了萧道遵心中压抑的怒气。
“你!”他胸膛剧烈起伏,锐利的眼眸燃着骇人的火。
他不再站在原地,而是像一头被囚困的雄狮,在原地焦躁地来回踱步。愤怒丶失望灼烧着他的理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