但纵使不记得他的脸,萧道遵也能从他深不见底的黑眸里,看到淀了十二年的恨意。
他不用问,都很笃定,坐在马上面的人是谁。
望着对面这个他记了十二年的人,桓恂翻身下马,动作沉稳。
见他不说话,桑越石深知他跟严岳一样,对叛徒绝无宽恕。
可过错已经铸成,他只能再次重重叩首,为萧道遵求情:“将军,所有罪责在我,求您……”
“一个叛徒。”不待他将话说完,桓恂终于开口,声音不高,打断了他的言语:“还在这里叫甚麽。”
话音未落,一阵寒光闪过。
桑越石倏然睁大了眼睛,他难以置信地看向眼前人,喉间的血线迅速扩大,鲜血随即汩汩涌出。
他徒劳地用手捂住伤口,想要说甚麽,却只能发出“嗬丶嗬……”的破碎气音。
接着,他身子一晃,重重栽倒在血泊里,眼睛仍望着桓恂所在的方向。
一切发生在电光石火之间。
没有一句审问,没有一个定罪的过程。
在桓恂看来,审与不审毫无意义,叛徒为他所做之事付出生命的代价,天经地义。
站在一旁的范天丶关政,这两位曾与桑越石并肩作战的北崖军老将,目睹此景,脸上皆露出难以掩饰的震动。
连萧成衍都被这冷酷果决的一刀震得忘了呼吸。
好歹曾经是同僚,看对方落得这样一下下场,很难不触动。
对此,桓恂跟只是做了一件微不足道的小事一般,面无表情越过桑越石温热的尸体,踏着血迹,一步步走向萧道遵,在离他二十馀步的地方停下。
他擡手一挥。身後的士兵立刻押解着大批萧氏王族成员上前,在一片哭嚎与挣扎中,那夥人一排排跪下。
这些绝望的面孔,无一不显示着害怕。
“你的家人,都在这里了。”桓恂声音平静:“他们今日会在此处,都是因为你。他们当然,也会因你而死。”
“以牙还牙,以血还血,这个道理,你应该很清楚。”
哪怕到了这样生死攸关的地步,萧道遵脸上没有任何恐惧的神态。
他瞧了瞧那些瑟瑟发抖的萧氏宗族,嘴角扯出一个扭曲的笑。
他脸上的血污和疯狂混杂在一起,宛如从地狱爬出的恶鬼。
“桓恂…”他扯唇道:“这些年恨朕,肯定恨得睡不着觉吧?从一个贱民爬到今天这位置,就为了今日能站在朕面前,不容易,你可真不容易啊!”
这话激得关政怒目圆睁,厉声呵斥:“萧道遵!注意你的言辞!一个阶下囚,也配在此大放厥词?”
话音落地,桓恂止住了关政後续的话语。
“让他说。”面对萧道遵的挑衅,他眼神平静,淡淡道:“败犬的哀鸣,最是动听。”
闻讯,萧道遵脸上的笑意骤然冻结。
“败犬?”他眼神陡然锐利:“桓恂,你当真以为朕不知你为何而来?”
说着,他将手中长刀倒转,刀尖赫然对准了自己那群吓呆了的孩子们。
他没有多看那些跪满一地的宗亲,从牙缝里挤出决绝的话语:“他们想杀便杀,但朕的直系血脉,都会由朕亲手了结,一个都不会留给你!”
话音未落,他眼中狠厉之色骤现,挥刀向吓得呆立原地一皇子砍去。
“皇兄——!”萧成衍的嘶吼与刀锋破空之声同时响起。
他离得最近,几乎是本能地合身扑上,用肩膀狠狠撞开那个皇子,右手下意识地向上格挡。
利刃切入皮肉的声音闷钝而骇人,萧成衍的衣袖瞬间被染红。
他用自己的手臂,硬生生挡下了这致命一击。
疼痛迫使他不得不捂着手臂,踉跄扑跪在地将他的侄子死死护在身後:“皇兄,求你!孩子无辜!”
旋即,他仰头看向桓恂:“桓恂,我求你网开一面,我愿以性命担保,只要放过这些孩子,我甘愿当场自刎!”
几乎同时,皇後罗氏也挣脱了搀扶,凤冠彻底歪斜,珠翠散落一地。
她不顾母仪天下的仪态,扑到桓恂马前,泪水冲花了脸上的妆容:“将军,我儿宗乾才十岁,两个女儿也不过八岁,他们都不懂事!求您看在稚子无辜的份上,放了他们罢!所有的罪,我来担!”
面对这泣血的哀求,桓恂眼眸里没有任何波澜。
他只是擡手示意士兵将崩溃的皇後强行拖开。
须臾,他才开口:“我今日,不过是要萧道遵偿还他欠下的血债。你们的性命,如今的处境,都是他昔日种下的恶果。我不过是将他做过的事,在他面前,再做一次而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