没想到玄彻也会将心思费在这些琐事上,放在以前,必是万万不肯的。
“娇娇。”
阿娇侧头看向玄彻,慢一拍地问了声,“又有何事?”
玄彻定神望着她,凝眉踌躇,觉得这话委实有些矫情,可他还是想问,“还恨朕吗?”
阿娇微愣,本想说没有爱何来的恨,可她瞒不了自己,她终归还是恨玄彻的,恨他薄情,恨他骗她多年,让她伤心。
毕竟是一心一意爱过的郎君,她又不是菩萨心肠,想起曾经信以为真的情爱,怎能不恨,怎能不怨呢?
诚然,阿娇第一次决定离开玄彻时,是哀痛大过恨意的,她不能接受玄彻一边专宠她,哄她生育,一边当不孕的罪魁祸首,她那时方得知此事,太过无助,只想一走了之。
如今却已不同。
三年的光景,黄花菜一茬接一茬地焉了三回,董馥娇生来骄傲,爱的轰轰烈烈,弃的坦坦荡荡。
是玄彻践踏她的真心,她凭什麽还要耽溺在这段失意的姻缘里。
董馥娇不爱玄彻了,或许心里还有些波澜,但只为被他气恼,而不会为他憔悴。
董馥娇始终不能大度地原谅玄彻,她打从娘胎里就没受过这种委屈,如今玄彻既然对她有情,巴巴儿地把刀递来,她必要亲自狠狠捅一刀。
董馥娇早想清楚了,玄彻越是想留她,她越要走。她要在玄彻做着失而复得的美梦时,戛然而止地结束这段孽缘,好让玄彻也尝一尝被人骗到肝肠寸断的滋味。
时辰未到,阿娇杏眸掩住幸灾乐祸的嘲意,温婉笑道,“原先是恨的,可陛下哄了我这麽多天,我怨气消了大,陛下以後可不许再欺负我了。”
玄彻全然没想到阿娇居然就这麽高高举起丶轻轻放在,让他感觉自己像她掌中风筝,在疏离的天际飘了太久,卒然被她收回,竟生出些荒诞感。
向来稳重的天子,褪去所有冷厉锋芒,只馀下灼灼的眉目,俯下身双手珍重而轻柔地捧着阿娇的俏脸,琥珀瞳两簇幽火燃烧,“娇娇说的可是真的?”
阿娇却扭捏地挣出来,包着嘴望向窗外,不肯理他了。
玄彻立即盖棺定论,生怕她要说出反悔的话来,“你不说话,朕就当你认了。”
他心底实在太热切,瞥见阿娇眼神放空,手却捏着袖子微微打颤,便把娇娇美人一把抱起,大手握住柔夷,薄唇温柔一贴,呢喃道,“从前都是朕的不好,朕改,朕绝不欺负你。娇娇,你终于肯跟朕修好,朕好欢喜。”
天子低沉的嗓音道尽疼惜,“朕带你回宫好不好?”
阿娇的手抖地更厉害了,暗骂遭殃,好像演过头了,可不能真让玄彻昏了头,带她进宫,哪有这麽便宜的事儿。
阿娇迎上玄彻的目光,声音已不复先前的镇定,蹙眉怯怯,“陛下不要意气用事,我是废後,陛下就这麽带我回去,只会惹人非议,还是再缓缓吧。”
玄彻见她泫然欲泣的芙蓉面,心都被她眼里澄澈的秋水给烫化了,哑声道,“娇娇如今怎麽会这麽懂事呢?朕好心疼。”
玄彻欲上心头,怕叨扰温情,转而抚上她发鬓上的金穗子,此刻的喜乐太真切,让他分辨不出阿娇的心慌,不是羞怯,而是惶恐。
郎情妾意,偏有不长眼的来横插一脚,急道,“陛下,郭将军有要事禀报!”
玄彻好事被搅,难免不快,将往桌上重重一搁,敛笑冷斥道,“急成这样,他难不成还将哪处的天捅破了。”
阿娇却心头一喜,她再过两三个时辰就要走了,可不得赶着让玄彻回宫去。阿娇扯扯玄彻的广袖,柔声劝道,“陛下,国事要紧,你快些去罢。”
此郭将军非龙骑将军郭纪,而是郭纪的大伯,郭立松,想来是削藩之事有变,此事玄彻耽搁不得,只得烦闷地往眉心处揉,见阿娇,眉舒展开,笑道,“朕就这麽回宫,娇娇不会生气吗?”
阿娇扮贤妻良母扮出了趣,眉眼又柔又弯,娇声道,“不管陛下做何事,最後都是为了燕支山,我怎麽会气呢?”
玄彻愣了下,随即低笑几声,“娇娇说的甚对,等朕将燕支山拿下,将花全采来给娇娇做胭脂。”
阿娇含糊搪塞了一句好。
玄彻一步三回头,磨到阿娇清丽眉眼间的柔情都弯烂了,裂出烦腻味,可算是回宫去了。
董馥娇如释重负地擡头,见皓月当空,犹如空中明灯,慷慨地洒向人间,宛若将一层膜如蝉翼的水银光泽覆在地上。
甚好,免得她待会看不清路。
董馥娇回身关上屋门,对镜将鬓根处的瑞凤含珠流苏发钗取下。
这只步摇钗亦是出自月车之手,瑞凤乃是真金,珠子却不是珍珠,而是一粒药丸,唤作冷郸丸,裹上贝壳粉以假乱真,戴着无色无味,燃之则可致人沉睡,范围之广足以另整座院庙里的人都不得清醒,阿娇前几日细细端详,便知是姚药师所制。
「好险,方才玄彻摸上去,真怕他看出了。」
也不知风息是如何让月车如此配合,倒是为此次出逃省下不少麻烦。
董馥娇拿出一支玉搔头,以尖锐的簪尾将冷郸丸面上的贝壳粉抹去,左右看了看,支起耳朵没听见动静,才施施然将之置于香炉中。
庙外的人风息自会解决,她只肖等院子里的仆从们彻底好梦睡去便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