水溶看着眼前的汤碗。
碗沿温热,还带着灶火的余温。
他沉默地拿起勺子,舀了一口汤。
醇厚的汤汁滑入喉咙,一股暖意自胃腑升起,迅流遍四肢百骸,驱散了他从王府一路带来的寒气与惊疑。
那根紧绷了许久的弦,在这一刻,无声地松弛下来。
他来时准备的满腹质问,此刻竟一个字都说不出口。
在这间小小的厨房里,在这碗汤面前,任何权谋的试探与王权的威压,都显得如此苍白无力。
他放下碗,碗底与桌面轻碰,出一声清脆的响动。
他决定不再绕弯子。
“王熙凤已经彻底废了,她现在是你手里的一条狗,你想让她咬谁,她就得咬谁。”
水溶的目光重新凝聚,带着审视的重量。
“但你想过后果没有?这一手,确实是捏住了贾家的死穴。可宫里那位,还有太子,只会把你盯得更紧。”
“你拒了三皇子的婚,皇后本就视你为一根拔不掉的刺。如今你展露出这种手段,你猜,他们会如何对付你?”
黛玉听着,手里的动作没有丝毫停顿。
她从旁边那个更小的泥炉上,端来一碟刚烙好的葱油小饼,金黄酥脆,葱香瞬间溢满了这方寸之地。
随即,她揭开另一口锅的锅盖,将一小把细如丝的龙须面,抖散了下入滚水。
蒸腾的水汽再次模糊了她的脸。
“我知道。”
她的声音很轻,被锅里“咕嘟”的水声衬得有些飘忽。
“所以我才要把贾府,彻底变成我的盾牌。”
水溶的呼吸骤然一滞。
盾牌?
他以为她是要毁了贾府,她却说,要用贾府做盾牌?
黛玉用筷子轻轻搅散锅里的面条,防止它们粘连。
她的侧脸在摇曳的火光下,线条柔和,眼神却清明得叫人心惊。
“王爷不妨想想。”
“一个对我感恩戴德的贾府,和一个欠着我巨额‘债务’、且有致命把柄在我手里的贾府,哪一个,更靠得住?”
她没有等水溶回答,声音平稳地继续。
“前者,那点可怜的‘恩情’,随时会因为利益而变质。”
“而后者,他们的‘债’和‘怕’,是刻在骨子里的,永远不会背叛。”
“只有这样的贾府,才会心甘情愿地,拼上全族之力,为我挡住所有来自宫里的明枪暗箭。”
“因为他们比谁都清楚,我若是倒了,他们就是下一个。”
“我活着,悬在他们头顶的刀就永远不会落下,他们就得乖乖听话。我死了,那把刀会立刻砍断他们的脖子。”
“这叫,风险共担。”
水溶彻底明白了。
一股寒意从他脚底升起,比深夜的冷风更加刺骨。
这个女人的算计,早已出了宅斗的范畴。
她是在用人心和利益,亲手打造一个最坚固的囚笼,然后将贾家这头曾经不可一世的猛虎关进去,为她所用。
“至于宫里,”她拿起漏勺,准备捞面,“那就更简单了。”
“皇上需要一把刀,去平衡太子和三皇子。他乐见皇子相争,龙椅才能坐得更稳。所以我拒婚自污,反而正中他的下怀。”
“太子感受到了威胁,必然会急于清除所有变数,他越急,就越容易出错,正好让你抓住他的把柄。”
“而皇后娘娘,”黛玉顿了顿,将面条利落地捞进碗里,“她现在恐怕是最高兴的那个。她会隔岸观火,看看能不能把我这颗不受控制的棋子,彻底敲打收服,变成她的人。”
水溶喉咙干,一个字也说不出来。
他府上那群豢养几十年的顶尖幕僚,熬干了心血,耗费无数人力物力,才堪堪窥见的局势一角。
她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