红楼商号的账房,是京城最繁忙的地方之一。
东瀛运来的螺钿漆器,京中贵妇人手一盒,犹嫌不够。西洋工匠打造的自鸣钟,订单已经排到了明年瑞雪时。
每日清晨,成箱的白银从各地分号运来,又在傍晚,变成一张张银票,存入京城最大的票号。
金钱,是这世上最坚固的铠甲。
黛玉坐在书房里,指尖划过商号最新的财务报表,那些冰冷的墨字,带给她一种近乎真实的暖意。
“姑娘,西洋来的罗教士求见。”紫鹃在门口轻声通报。
“让他进来。”
这位罗教士是商号最早的海外合伙人,精明,且总能带来些新奇的玩意儿。
很快,一个穿着东方改良版长袍,金碧眼的西洋人,满脸堆笑地走了进来,中文说得依旧蹩脚,热情却不减分毫。
“哦,我亲爱的林姑娘,愿上帝的光辉永远照耀您!”
罗教士行了一个夸张的抚胸礼,那双蓝眼睛里,全是生意人独有的光。
黛玉示意他坐。
“罗教士客气了,今日前来,可是又有新的生意?”
“不,不。”罗教士连忙摆手,从怀里掏出一个极为精致的珐琅彩小盒,双手捧着,珍而重之地放在桌上。
“我今天,是为我最尊贵的合作伙伴,献上一份来自天堂的礼物。”
盒子不过巴掌大小,通体绘着繁复艳丽的花纹,流光溢彩。
黛玉的目光落在盒盖上。
上面绘制着一种她从未见过的花,花瓣层层叠叠,颜色是种妖异的红。
罗教士见她有兴趣,脸上的笑容更显虔诚,甚至带上了几分狂热。
他将盒子打开。
一股奇异的香气,瞬间在书房里弥漫开。
那香味,甜腻得闷,又夹杂着一丝植物腐朽般的微弱气息。
盒子里,静静躺着一小块黑色的膏状物。
“林姑娘,请看。”罗教士的声音压低,充满了蛊惑。
“此物名为‘神之泪’。”
“它是圣洁的罂粟花流下的精华,是上帝怜悯世人痛苦,特意赐下的神物!”
“它可以解除世间一切的痛苦,忘记所有烦恼,带给您无与伦比的,天堂般的欢愉!”
罂粟花。
神之泪。
天堂般的欢愉。
几个字,钻进黛玉的耳朵里。
她脑子里嗡的一声。
眼前那张虔诚又狂热的西洋面孔,开始扭曲、变形。桌上的珐琅彩小盒,也开始旋转、模糊。
那股甜腻的香气,像一只无形的手,扼住了她的喉咙。
将她整个人,狠狠拖进了一段被尘封在记忆最深处的黑暗噩梦。
画面撕裂开。
这里不是别院明亮的书房。
是一间破败、阴冷、四处漏风的屋子。
曾经那个风流俊雅,被整个贾府捧在手心里的宝二爷,蜷缩在肮脏油腻的草席上,像一具被抽干了所有生命力的枯骨。
眼窝深陷,颧骨高耸。
他手里,死死攥着一杆长长的烟枪。
烟枪的另一头,小小的灯盏上,燃烧着一点猩红的火光。
火光之上,炙烤的,正是那黑色的膏状物。
滋滋的声响中,浓郁的甜腻烟气升腾而起,被他痴迷地,用力地,吸入肺腑。
他那张死灰色的脸,渐渐浮现出一抹诡异的潮红,空洞的眼神变得迷离,嘴角甚至挂上了一丝傻笑。
“福寿膏,我的福寿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