广州大捷的八百里加急,不是文书,是一道惊雷,炸响在京城上空。
林黛玉。
这三个字,一夜之间,从闺阁闲谈里的一个符号,变成了街头巷尾口沫横飞的传奇。
她不再是那个寄人篱下、体弱多病的林家孤女。
她是神。
茶馆里,说书先生的惊堂木拍得震天响,每一个唾沫星子里都飞溅着她的传说。
“说时迟那时快!林副总督素手一挥,天降黑龙舰队,将那西洋蛮子围了个水泄不通!”
“何止!我听说林大人有天眼,能看穿人心,那西洋将军心里藏着几个小老婆,都被她点得一清二楚!”
“活神仙!这必是九天玄女下凡,来护我大周国祚的!”
流言在市井的酵下,已经脱离了事实,奔向了神话。
而神话的主人公,正端坐于回京的马车中,指间捻着一卷书,车外的喧嚣仿佛是另一个世界。
水溶策马紧随车侧。
他看着官道两旁,那些黑压压跪倒在地、神情狂热地高呼“林大人千岁”的百姓,再看车内那个连眼皮都未曾抬一下的少女,一种难以言喻的敬畏感攫住了他的心脏。
她拥有了足以让任何男人疯狂的功勋和声望。
她却平静得像雪山之巅终年不化的积雪。
仿佛广州那场足以载入史册的胜利,于她,不过是弹落了衣袖上的一点微尘。
“前面,就是京城了。”水溶的声音很轻,生怕惊扰了那份宁静。
黛玉鼻尖轻“嗯”了一声,视线依旧焦着在书卷的文字上。
凯旋的队伍,在山呼海啸般的欢呼声中,驶入京城厚重的门洞。
百官出城三十里相迎,场面之盛大,几乎堪比君王亲征。
所有人都以为,这支队伍将直入皇城,面君领赏,走向荣耀的顶峰。
然而,车队行至一个岔路口。
黛玉终于合上了书。
车帘被一只素白的手掀开一角,她清冽的嗓音不大,却精准地穿透了所有喧哗。
“停车。”
“去荣国府旧址。”
一瞬间,鼎沸的人声像是被一只无形的大手扼住,戛然而止。
死寂。
荣国府?
那个因谋逆大罪被夷为平地,如今人人避之不及的皇家禁地?
所有人的脑子都停转了。
文武百官脸上写满了错愕,夹道欢迎的百姓面面相觑。
这位新晋的朝堂神话,不去紫禁城领取泼天富贵,跑去那片晦气的废墟做什么?
水溶也是一怔。
但他没有问。
下一秒,他抬起手,决然地向身后传令。
他不懂她的意图,但他信她的每一个决定。
于是,在全城人惊疑、困惑、探究的目光注视下,这支本该驶向辉煌的队伍,硬生生拐了一个弯,朝着那片被遗忘的、象征着耻辱与覆灭的废墟,驶去。
马车停稳。
曾经冠盖满京华的宁荣街,只剩下秋风在打着旋,卷起一地枯叶与纸钱的灰烬。
那座煊赫了三代人的国公府,早已被烈火与皇权碾碎。
目之所及,是断裂的墙垣,焦黑的梁柱,还有从瓦砾堆里疯长出来的、半人高的野草。
两扇威严的朱漆兽大门不知去向,门楣上那张巨大的白色封条,在风中出哗啦哗啦的脆响,像一声声无力的悲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