禹天行接过茶盏,垂眸望着飘起袅袅水雾的清茶,“二师兄,我已筑基,这点子寒意,受得住的。”
“哈哈哈,也是。我呀,还老惦记着你刚被带回宗门时候的模样,哎呀,瘦瘦小小的,像个小猫崽一样。”矛青云连忙又打开桌案上的精巧盒子。
盒子里头摆满样式花哨的圆糯点心糕饼,“吃吃吃,多吃点儿。”矛青云自己也拈起一个白糯米圆团,一口吃下,含糊不清地道:“师弟一早过来,是因何事?”
“二师兄。”禹天行缓缓道:“我听说,近日因斗殴受伤退出宗门的弟子越来越多了。”
“哦。”茅青云在点心盒子挑了一圈,选中一颗红豆桂花糕,放入嘴中边嚼边道:“小弟子间相互切磋较量有些损伤在所难免,大考在即,他们焦急嘛。”
“切磋较量。”禹天行垂下长睫,“大考比的是文试,而非武试,何以弟子们不日夜苦读,反倒要对决较量。”
“哎呀小师弟不知道。”茅青云嚼着桂花糕含糊说道:“并非人人像你这般心无旁骛地埋头苦学,他们学得烦闷了,比划比划也是有的,比划完了,他们反倒更有精神头。”
“师兄认为的‘比划’,并非只发生在近日,而且他们是以衆凌寡丶恃强凌弱,那是欺辱,并非比划。”禹天行道,“师兄不管管麽?若是影响大考可不好。”
“师弟你别光顾着说话,也挑一块吃吃啊。”矛青云转瞬吃下盒子里头大半糕点,“修界弱肉强食,这也没什麽,若区区外门也待不下去,日後更难在弱肉强食的修界生活。惜败者,早些走,对他们来说并不算坏事。”
禹天行既没有动精美玲珑的点心糕饼,也没有饮下茶水,“据我观察,近些日子被欺负的,反倒是平日学论更为拔尖之人。若非被欺凌,他们理应会顺利通过大考。”
“师弟,你从前并不关注这些的呀?”茅青云拿着糕点的指头停下,擡眼和气笑道:“我听说,你近日与一外门小师妹走得近,你提起这事,是为她吧?”
禹天行眼皮掀起,无甚表情。
茅青云又往嘴里扔了块黑团糕点,“这小师妹我也查过,她素日表现还可以,努力努力通过大考也是有希望的,但这几日她受你点拨,表现亮眼,颇受夫子青睐,反而极可能通过大考。这。。。。。。”
茅青云双手摊开,“就成问题了。”
“她表现亮眼是因她刻苦。”禹天行淡淡道,“这怎就成为问题了呢。”
“此番通过比试的人数有限,弟子名额已定,她近日这番表现,可不就影响名单了。”矛青云喝下一口热茶,把话挑明。
五十名名额,早已内定。
十馀名出身不菲,剩馀的,则是为求生存乞得资源而围在他们身边的追随者,凝聚抱团的小势力自要赶在大考前将其馀人驱逐出去,包括季明燃。
“师兄直接内定入门弟子名额,不符宗门规矩,纵容弟子同室操戈更是有违门规。”禹天行道。
“小师弟呀小师弟,咱们宗门隐世多年,若不寻得真正的好苗子,如何长久维持?”矛青云道,“日後小师弟你掌管宗门要务,就会知道师兄我的用心良苦。师兄我呀,始终如一,是最守规矩的人了。”
“谁投向你,你便为谁破规矩。”禹天行:“师兄个性确实从未改变。”
“是呀,我从未变过,一直是最守规矩的。”矛青云径直忽略禹天行的前半句,朝他挤眉弄眼,“小师弟,反倒是你,怎麽突地对她産生了兴趣?你别糊弄我了,她近日突飞猛进,除因你哪里会有别的原因。”
禹天行:“师兄误会颇深。”
矛青云眉开眼笑:“果真是我误会了。前阵子你找楚让月插手弟子间的玩闹,又把她弄出来,坏了我的安排,我当真以为你是有意,不过嘛,我也没恼你不是?无论如何,你都是我的好师弟。”
禹天行:“。。。。。。”
“师弟是真喜欢她?哎呀,这可不好办,名单确实已经确定,但你也别气。”矛青云和颜悦色:“这不还在和你商量嘛。她呀,就退出去,你把她养在外头,有空过去玩玩就好。”
“师兄既在辱她,亦在辱我,如此污言秽语,”禹天行眸色冰冷,“师兄方才吃下的,莫非是粪便而非糕点?”
矛青云拈着黑糯米团块的胖手一顿,多层下巴肉不住地摇晃:“唉呀,小师弟,你一向克己守礼,怎地这几日变得如斯傲慢,近墨者黑呀,这正说明,她断断留不得。”
“留不得。”禹天行神色无澜,“是因她和那些被驱逐的小弟子们一般,没有向你献礼表忠心麽?”
禹天行垂眸道:“大师姐她。。。。。。”
“呵。”矛青云的声音一下就冷淡几分:“我管不着她,她自也管不找我。”眯起的双眸暗含警告,“上一次,她把人捡走也是坏了规矩。这回若是再来,我不会这麽好说话。”
大师姐与二师兄间明争暗斗,还轮不到现今的他置喙。
他一向置身事外,若非情况有变,他的确不会多言,“宗主尤为关心弟子修行之事,若他出关发现。。。。。。。”
他的话语被矛青云打断:“你呀你呀,还是牢记师尊师母嘱咐,好好修炼要紧。”
“师弟。”矛青云重重一叹:“师尊对你的确过于严苛了些,这归藏心决虽是厉害,但反噬是一重比一重要重,若不按期突破,性命堪忧。你这已是第五重,若渡不过去,只怕性命不保。”
禹天行语气冷淡:“师兄想说什麽不妨直言。”
“既然师弟不想与我商量,我也如你意。”矛青云好声好气地道,“师弟,你就听我的,好好帮助那些前五十的小弟子们,让该走的人尽快走。他们如何对她,你就如何对她,师弟聪慧,不需我说更多了吧?”
“我的确不明白你在说什麽。”禹天行盯着他。
“师弟呀,此番弟子人数已定。”矛青云仍一口一个点心,笑呵呵道:“你呀,听师兄的话,该干什麽就干什麽。不然你的修行如何能有长进?别忘了,你这归藏心决分上下两卷,上卷只记载第五重心决一半,剩馀一半,在下卷里头。这下卷,是在我这里。”
禹天行眸眼冰冷:“师兄言下之意,若我不听从你的吩咐,这下卷便是不给我了?”
“哎哎哎!”沾满糕粉的短胖指头在他眼前挥摆,矛青天道:“师弟这是说的什麽话!师尊既把下卷交给我,自是因为信任我,知道我会好好看管你。若你不好好修行,随那小妮子混日子丢了性命,师尊怎会放过她?”
“若你成功度过第五重心决,师尊也容不外头捡来的小猫小狗,污了他的儿。”矛青云笑眯眯地以杯碰了碰禹天行的茶盏:“小师弟,一开始,这事你就不该掺和。”
杯盏里的热茶已是凉得彻底。
禹天行推开茶盏,默声走出清荷院。
矛青云的声音从後传来,“师弟呀,对比你的性命,对比你的修行,一个小小孤儿,算得什麽,你说是吧?”
*
季明燃觉得,近几日,禹天行有些奇怪。
自打他背着她送她回去後,第二日,季明燃再也找不着他。
此前他会告诉自己每次的行程安排,好让她下课後去寻他。若是行程有变,他会及时递消息给她,或是索性在她必经之处候她。
可这几日,她寻遍宗门,仍找不到他的身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