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大早捕头就拿着名册和里长一起到坊市点了人名,带着诸人往排水渠出发。
这不是个轻松的活,大家兴致都不高,懒洋洋地打着哈欠扛着锄头和铁锹,一路上也没什么人聊天。到了地方众人挽起袖子,往掌心里吐了两口唾沫就开始干活。
积雪污泥将一人多深的排水渠堵得死死的,一铁锹下去只能挖一掌深左右,一时间现场只听见铁锹来回挖动的声音。
众人挖了不久,积雪里突然露出一只手掌,那人在雪地里埋的时间久了,手掌已经发黑,吓得清污的众人啊的一声大叫着后退,指着排水渠对远处的捕头道:“大人!有……有死人!”
顾仲堂回到家,摘下官帽换了常服,吩咐尤正去把顾林书叫到了书房。
这些日子顾林书十分用功,顾仲堂看在眼里颇觉欣慰,神态和缓了不少,不似往日那般严厉:“坐。”
顾林书同父亲行礼后依言坐下:“父亲可是要考校我的功课?”
“今日叫你来不是要考校功课,是有事要同你说。”
丫鬟送上茶,又退了下去。
顾仲堂道:“那夜长街上袭击你们的贼人找着了。”他端起茶杯抿了一小口,“五城兵马司那边递过来的消息,这帮人在坊市间盘旋已久,做下了不少案子,都是这般看见落单夜归的车马便上前拦道,洗劫一空后就走,手上落了不少性命。也是你运气好,侥幸逃过一劫。
他们已经追查了一段时日,这帮匪徒分赃不均内讧,把人杀了扔在排水渠里,这几日清污的时候尸身被挖了出来。其中一个还是贴了画像追缉了数月的大盗。”
顾林书道:“儿子知道了。”
顾仲堂道:“嗯。你且安心读书,不过是个意外。这次抓住了这波匪徒,坊间也能安生不少。”
顾林书应了一声:“父亲,你最近日日晚归,可是有什么难事?”
“邓贵妃进了皇贵妃的位份,圣上在为她大修寝殿,半点马虎不得,难免忙碌一些。”顾仲堂疲惫地挥了挥手,“你且去吧,用功是好,也不要睡得太晚,仔细身体。”
“是。”
顾林书退出了正房。恰逢月中,天上一轮明月高悬,深蓝色的夜空无边无际地伸展。院子里有一树白玉兰,这些日子结出了拳头大的花苞,月辉下玉兰树亭亭玉立,有如安静的美人。
玉兰树下站着一个身穿月白色褂子的少女,背面看去肩膀瘦削,腰肢收拢成一个惊人的弧度,正如这亭中玉兰一般,娴静美丽。
少女手中拿着剪刀和簸箩正踩在木梯上剪玉兰花苞,似乎是察觉到身后有人她回过头来,看见顾林书赶紧放下手里的物事上来行礼:“二爷。”
她微微低头,露出了雪白的一截脖子,月辉下细腻的皮肤有一种别样的诱惑。长廊下灯光不明,有幽香传来,不知是玉兰的香味,还是她身上的味道。
她抬头看他一眼,又有些娇怯地低下了头。
是梅香。
顾林书说不清楚,梅香还是梅香,又似乎和平日比起来格外不同。
“二爷。”竹琴提着灯笼上前,照亮了长廊,“你这是要回院子吗?今天月色虽好,好些地方看不太分明,您提着这盏灯笼走吧。”
竹琴递上灯笼,橘色的光划过梅香,一瞬间照亮了她的脸,朦胧的灯火下,她双目含情,红唇丰润,娇俏的脸庞在灯火中一闪而过,又隐入夜色,如同瞬间划过夜空的流星,又像深夜里暗处悄然盛开的昙花。
眼看着灯笼的光去得远了,竹琴回头看着梅香:“你这是做什么?”
梅香不耐烦地转身:“我能做什么?剪些玉兰花罢了!”
“你还说谎。”竹琴跟上前几步,怕惊扰到书房里的老爷,她压低了声音开口,“夫人最讨厌丫头们不安分,你做这些狐媚子招术给谁看,打量旁人都是瞎子不成?!”
梅香偏头冷冷看着竹琴:“谁狐媚子了?”
“你看看你自己。”竹琴数落梅香,“丫鬟要求统一梳高顶髻,你今夜梳了长辫还刻意垂在胸前。大丫鬟统一穿湖蓝色绢布狭领长裙,你穿了月白的褂子,领口的盘扣还刻意解开了两粒。身上熏的什么香?桂花还是海棠?”
梅香不想搭理她,端着装了花苞的簸箩扭身就走,竹琴追上去拉住她的胳膊,压着声音说得又快又急:“我是好心提醒你,你当我坏了你的好事不成?你信不信,今夜你若是爬上了老爷的床,夫人兴许只会小惩你一二,你若是爬上了二爷的床,明日一早就一床烂席子将你裹了扔到乱葬岗去喂狗!”
梅香拽回自己的胳膊皱眉看着竹琴:“我知道你早做好了打算要做一辈子姑子,我可没有。就算被扔去了乱葬岗喂狗,那也是我的命,不用你多操心!”说罢不想再听她多说,快步回了自己房间。
竹琴气得在原地使劲跺脚:“这个骚蹄子!”
天刚蒙蒙亮,还未褪去夜色的天空零星挂着几颗星辰,院子里静悄悄的,入目飞檐长廊大树仿佛一副静态画,平日里叽叽喳喳吵吵闹闹的麻雀一只也看不见,除了正房窗户里透出来的几缕灯光,四下里仍笼罩在睡眠中。
还不到卯时,顾林书已经换好了衣物梳洗完毕。青钗拿来了棉大氅:“二爷,早上还是挺冷,把这个穿在外面吧。”
绿松提着灯笼在院门外等着,等到顾林书出来赶紧上前,接过了绿荷手里提着的东西:“绿荷姐姐,你回吧。”
早上晨雾未散,长街稍远些的地方笼罩在一片迷蒙中。大街上人不多,路旁的商铺大多都还大门紧闭,个别开了门的,伙计正拿着扫帚抹布在打扫卫生。道边做早餐的小贩早早就出了摊,支起的热灶上烧着滚沸的水,或煮馄饨或煮汤圆,还有面片汤和米粥,一揭开锅盖,白热的蒸汽在寒冷的空气中翻涌,吸引着过往的食客。
顾林书骑着马缓步而行,时间还早,他颇有闲情逸致的打量着京城晨间的烟火气。
长街寂寥,走出永兴门大街上了沿河路后越发冷清,长长的路上不见一个行人,晨雾贴着河面飘荡,只闻马蹄在石板路上哒哒哒的起落声。
玉带河化了冻,前些日子河面上还能看见些浮冰,短短几日水面已是一片碧绿,水波带着淡淡的褶皱,温柔地向前流淌着。沿河的河堤上柳树冒出了嫩绿的细叶,万千枝条轻垂,如少女柔顺的长发。
空气中带着晨间的寒冷、河水的潮湿、晨雾、还夹杂着泥土和马蹄碾碎的青草芳香,糅杂在一起形成了早上特有的味道。
天又亮了一点,小鸟儿醒来,不知躲在哪棵树间,不时发出一两声清脆的叫声,让河道显得更加空旷。
绿松吹灭了手中提着的灯笼,打了个哈欠,迷迷瞪瞪地骑在大黄马上跟在顾林书身侧,他年纪还小,这般早起比顾林书还困。主仆二人一前一后顺着沿河路缓缓前行。
前方的小巷子里,几个仆役鬼鬼祟祟的埋伏在那里,不时探头往外看一眼。
眼见顾林书和林禄的身影出现在远处,他们互相使了个眼色。
顾林书走到近前,小巷里突然冲出来一辆三轮木车,上面放着盛满了潲水的木桶,那架着木车的仆役失了衡,嘴里大喊着小心,木车却直直向着顾林书撞了过来。
后面还有几个仆役在追赶,似乎想要上前帮忙稳住木车。顾林书赶紧勒住手中缰绳让大黄马停下脚步,眼看这场意外就能避过去,那后面追来的仆役却围住了木车和马,其中一人趁顾林书不备从怀里掏出一根两寸来长的尖锥狠狠扎在大黄马的臀部,大黄马吃痛,嘶鸣一声人立而起,几乎将顾林书甩下去。
事发突然,顾林书竭力安抚马儿却没有什么效果。前有木车挡路,又惊又痛的大黄马一扭头前冲,跃进了玉带河。
林禄眼睁睁看着顾林书和大黄马一起落进河里激起一片水花沉了下去,吓得亡魂皆冒,声嘶力竭大喊一声:“二爷!”
第059章第59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