阵法运转的微鸣声在院落中持续着,如同某种古老器皿在加热时出的平稳声响。乳白色的光晕与橘黄色的灯光交融,将每个人的脸映照得异常清晰,连细微的表情变化都无所遁形。
雾老站在阵法之外,佝偻的身形在光芒中投下摇曳的、拉长的影子。他的笑容依旧挂在脸上,但那双眼睛里的幽光,此刻却亮得有些刺人,仿佛两簇在深井中燃烧的鬼火,紧紧锁定着陈文。
“第一个问题,”雾老缓缓开口,声音依旧沙哑缓慢,却带着一种奇异的穿透力,仿佛能直接敲击在人的心防上,“当生存与道义冲突,你选哪条路?”
问题来了。果然不是什么轻松闲聊。
陈文心中快思考着。这个问题看似简单,实则是道德困境的经典命题。直接回答“选道义”显得虚伪且不切实际——尤其是在这危机四伏、朝不保夕的修仙界,在刚刚为了活命不得不踏入这明显有问题的石屋的情况下。回答“选生存”则可能暴露内心的冷漠与功利,在这陌生老者面前显得不可信,也可能引后续不可测的变化。
他需要更巧妙的回答。
“雾老此问,恕晚辈直言,本身预设了一个错误的二分法。”陈文沉吟片刻后开口,语气平稳而清晰,“生存与道义,并非总是非此即彼的选择。真正的困境,往往在于如何在艰难处境中,寻找第三条路——一条既能保全性命,又不彻底违背心中准则的路。若实在别无选择我会根据具体情况权衡。若那道义值得以命相护,比如守护至亲、扞卫根本原则,那便是值得的牺牲;若那道义只是无关紧要的条框,而生存关乎更多人、更长远的希望那么选择生存,本身或许就是一种更复杂的道义。”
他没有给出绝对答案,而是阐述了思考和权衡的过程。这既展现了他的思考深度,也避免了落入非此即彼的陷阱。
雾老静静地听着,脸上笑容不变,眼中幽光闪烁,看不出是否满意。他转向柳红缨:“女娃子,你呢?”
柳红缨咬了咬下唇,妩媚的眼中闪过一丝复杂。她想起燃香村的茶楼,想起那些讨债的黑影,想起自己挣扎求生的这些年。
“我”她的声音有些干涩,“我会选生存。不是说道义不重要,而是我见过太多满口道义却做着龌龊事的人,也见过太多因为死守道义而白白送命的傻子。活着,才有可能谈其他。死了,什么道义都是空话。”她的回答直接而务实,带着市井生存的尖锐和真实。
雾老点了点头,目光移向影枭。
影枭猩红的眼眸冰冷如故:“生存是执行任务的基础。若任务目标本身就是道义所在,则二者统一。若冲突以任务优先。”暗卫的逻辑简单、直接、高效,一切以完成既定目标为准绳,个人的道德抉择被压缩到最低。
三个回答,三种不同的立场和人生经历。
“有趣有趣”雾老喃喃道,眼中幽光流转,“那么,第二个问题:为达目的,你愿付出何种代价?”
这个问题更加直接,也更加危险。
陈文再次陷入思考。代价他来到这个世界,开书院,收学生,为了什么?最初只是想换个活法,避开前世的疲惫与压力。后来有了阿禾、石昊这些学生,有了责任如果是为了保护他们,为了书院延续,为了心中那点“教书育人”的念想,他愿意付出什么代价?
“这取决于目的的价值。”陈文缓缓道,“若是无关紧要的小目标,微末代价即可;若是关乎根本的原则、承诺或守护的对象我愿意付出相当大的代价,包括时间、精力、资源,甚至一部分自由和舒适。但有些底线,我认为不应作为代价付出——比如彻底违背本心的行为,比如牺牲无辜者的性命,比如放弃‘自我’的独立与完整。”他再次划定了界限。
“宿主这个回答很谨慎啊既表明了原则性,又没把话说死。 ̄▽ ̄”系统在识海中点评。
柳红缨的回答依旧直接:“代价?看情况。如果是保住我的茶楼,保住我吃饭的家伙,我愿意付出大半积蓄,愿意低头求人,甚至愿意用些不太光彩的手段。如果是更重要的比如保住命,或者保住我在乎的人的命我愿意付出更多,甚至所有身外之物。”她没说“所有”包括什么,但眼神中的决意说明了一切。
影枭的回答更简单:“一切可再生的资源,包括时间、体力、灵力、乃至部分肢体。核心任务相关的记忆、忠诚、暗卫身份不可交易。”他将代价也做了清晰的分类,哪些可付,哪些不可付。
雾老脸上的笑容似乎更深了些,那皱纹堆叠的弧度有些怪异。他没有评价,直接抛出了第三个问题:“第三个问题,也是最简单的一个:你此刻所见、所感、所思,几分是真,几分是幻?”
这个问题在迷魂雾中问出,杀伤力巨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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陈文心头一凛。他立刻调动起混沌道韵的感知,仔细体会周围的一切——脚下阵法传来的能量波动是真实的,肩上的伤口疼痛是真实的,身后同伴的呼吸声是真实的,空气中那淡淡的尘土味和阵法光芒带来的温暖感也是真实的但是,迷魂雾的诡异他刚刚才领教过,眼前这老者的存在和这石屋本身都透着不合理,谁能保证这一切不是更精妙、更难以识破的幻象?
“无法精确划分。”陈文最终诚实地回答,“我认为此刻大部分感知是真实的,因为疼痛、疲惫、同伴间的互动、能量的消耗与补充,这些细节环环相扣,逻辑自洽,若是幻象,其复杂和精细程度远我所理解的迷魂雾能力范畴。但我也保持一丝怀疑,因为此地本身即充满异常。所以,我选择‘相信’此刻为真,但同时保持‘警惕’可能存在的虚假——这是一种基于有限信息的实用主义判断。”
他再次回避了非此即彼的回答,而是阐述了认知的过程和态度。
柳红缨眉头紧锁,她环顾四周,又看看阵法中安稳的两人,摇摇头:“我分不清。这雾太邪门了。但既然水能喝,东西能吃,伤好像确实稳住了我就当它是真的。假的就假的吧,总比外面那明摆着要命的雾强。”
影枭的回答异常简洁:“七分真,三分疑。真伪需行动验证。”典型的暗卫思维,实践出真知。
三个问题,答完了。
院落中一时间陷入了寂静,只有阵法运转的微鸣声和门外雾气流动的沙沙声。
雾老站在那里,一动不动,脸上的笑容凝固了,眼中的幽光却越来越亮,越来越诡异。他缓缓抬起枯瘦的双手,轻轻鼓掌。
啪。啪。啪。
掌声在寂静中显得格外刺耳。
“很好非常好”雾老的声音变了,不再是那种缓慢沙哑的老者嗓音,而是变得中性、空洞,仿佛许多声音的重叠,带着金属摩擦般的质感,“三个问题,九个答案不同的选择,不同的代价观,不同的真实认知多么丰富,多么美味的信息”
美味?!
陈文瞳孔骤缩,全身瞬间绷紧!柳红缨和影枭也立刻做出了战斗姿态!
“老朽不,本座,很满意。”雾老的身体开始生诡异的变化。他佝偻的背脊缓缓挺直,灰布衣下的身形如同充气般膨胀、扭曲!脸上那慈祥的皱纹如同蜡油般融化、流淌,露出下方光滑如瓷、没有任何五官的苍白“脸皮”!
“你到底是什么东西?!”柳红缨厉声喝道,峨眉刺已然在手。
“本座?”那无面的头颅转向柳红缨,平滑的脸上没有嘴,声音却从整个身躯中震荡出,“本座即是这迷魂雾的‘知性’,是这片区域三百年来,无数迷失者散逸的‘认知碎片’、‘执念回响’与‘存在印记’汇聚而成的集合体。你可以称本座为——‘雾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