半个时辰后,西暖阁。
于谦是个清瘦的中年人,一身洗得白的官袍,脊背挺得笔直,像一杆宁折不弯的标枪。
他走进来,行礼,起身,目光平静地看向珠帘后的身影——虽然皇后今日并未垂帘。
“臣,于谦,叩见皇后娘娘。”
“于大人请起,看座。”
李晚宁的声音从帘后传来,清冷平静。
于谦谢恩,坐下,腰背依旧笔直。
他听说过这位皇后的诸多“事迹”,朝堂辩群儒,新政压众议。
但他更关心的是,这位皇后召他来,所为何事。
“于大人可知,江南沈家?”
李晚宁开门见山。
于谦眉头几不可察地一动:“江南巨富,盐漕起家,富可敌国。臣,略有耳闻。”
“略有耳闻?”
李晚宁轻轻笑了笑,“本宫却听说,三年前,于大人任两淮巡盐御史时,曾上过一道折子,弹劾沈家勾结盐官,私贩官盐,侵吞税银百万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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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折子递上去,如石沉大海。不久,于大人便被调回京城,坐了冷板凳。可有此事?”
于谦猛地抬头,看向珠帘后的身影,那双总是平静无波的眼眸里,骤然掀起惊涛骇浪!
这件事,是他心中最深的一根刺,也是他宦海沉浮多年,始终无法释怀的隐痛。他以为,早已无人记得。
“娘娘……如何得知?”
他的声音有些干涩。
“本宫如何得知,不重要。”
李晚宁的声音冷了下来,“重要的是,于大人那份折子里列举的罪证,可还属实?那份热血,那份肝胆,可还在?”
于谦沉默了。
良久,他缓缓起身,撩袍,跪地,以头触地。
“臣,于谦,愿为陛下、娘娘,再赴江南!纵然粉身碎骨,也要将那帮蠹虫,连根拔起!”
声音不大,却字字千钧,带着破釜沉舟的决绝。
李晚宁看着他,缓缓道:“此去江南,凶险万分。沈家经营百年,盘根错节,上下打通。你可能会遭遇暗杀、构陷、孤立无援。甚至,功败垂成,身败名裂。你,不怕?”
于谦抬起头,脸上竟露出一丝近乎惨烈的笑:“臣今年四十有八,孑然一身,了无牵挂。三年前,臣的折子石沉大海时,臣的心就死了半颗。”
“今日得蒙娘娘不弃,重提旧事,臣这剩下半颗心,愿为社稷,为黎民,搏一个青天白日!死,有何惧?!”
“好!”珠帘猛地被掀起,李晚宁走了出来。
于谦第一次如此清晰地看到这位皇后的真容。
眉目如画,却笼罩着一层冰霜般的肃杀之气,尤其那双凤眸,清澈见底,却又深不见底,仿佛能看透人心,也能承载天下。
“本宫要的,就是你这份肝胆!”
李晚宁将一道早已拟好的懿旨,并一块玄铁令牌,放在他面前。
“即日起,你便是审计清吏司主事,正三品,赐尚方宝剑,代天巡狩,监察江南一切钱粮税赋,纠察百官!有先斩后奏之权!”
她盯着他的眼睛,语不快,却每个字都砸在他心上:“本宫不问你过程,只要结果。江南的账,给本宫一笔一笔,算清楚!”
“该抓的抓,该杀的杀!天塌下来,有本宫和陛下给你顶着!”
于谦双手接过懿旨和令牌,触手冰凉沉重。他知道,接下的不只是官职,更是一道催命符,也是一次……毕生所求的机会。
“臣,领旨!定不负陛下、娘娘重托!”
“记住,”李晚宁最后道,“你的命,很金贵。不仅要查,更要活着把账本,带回来。”
于谦重重磕了三个头,起身,将那代表生杀予夺的玄铁令牌紧紧攥在掌心,转身大步离去。
背影决绝,一如他当年递上那封石沉大海的弹劾奏章时。
李晚宁望着他消失在宫道尽头的背影,缓缓吐出一口浊气。
第一颗棋子,落下去了。
“青鸾。”
“奴婢在。”
“泉州水师参将戚成,皇商苏家庶子苏文,到了吗?”
“已在偏殿候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