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行人刚刚坐定,烟花大戏就开始了。
伴随着一阵如星如雨、如瀑如流的雪白烟火后,夜空亮得犹如清昼。
是火树银花合,是星桥铁锁开,像是天上仙人,向人间掷洒光辉。
借着那一阵又一阵的明光,乐无涯将身边的人一一个看过去,只觉每个人都生动,每个人都可爱。
他无端想起了那条自己亲手挖就的地道。
那一天,他无意中从父亲和于副将口中听得了自己的身世。
他满心茫然地钻进了那条未挖通的死胡同里,抱着膝盖,蜷缩其中,效仿着那吐丝的蚕,作茧自缚,将自己的心左一层又一层地包裹起来。
从此后,他看天地是晦暗苍茫,看花草是黯淡无光,看人,则是入眼而不入心。
时至今日,那层笼罩着他心房的无形茧丝,似乎是在这烟火光耀之下,一点点地融化了。
世间万物,渐渐在乐无涯面前露出了自己的美丽本相。
乐无涯想,这算不算是真正的再世为人、脱胎换骨了?
说来好笑,重生了大半年之久,到了今天,他才真正发现,自己似乎有资格、有勇气,去轰轰烈烈地再活一次。
他伸手拉了拉闻人约的胳膊,在他耳边说:“这身体,不还给你了,行不行?”
闻人约被他这突如而来的一句话弄得一怔。
但他迅速明白了乐无涯的意思。
在扑面而来的、掺和着夏末和秋初两种气息的凉爽夜风中,闻人约微笑道:“好。不要你还。”
乐无涯眉眼舒展,抬起手来,将胸前那块棋状的玉佩发力握于掌心。
这一世,他可以自己选择做不做棋子。
这就够了。
……
皇上许久未曾饮酒,借着浓浓酒意,沉沉地睡了一大觉。
夜半时分,他毫无预兆地惊醒了过来。
他在华衾锦被中睁眼许久,慢慢地坐起了身来。
察觉到床帘后有身影摇动,彻夜守戍的薛介适时地迎了上去,卷起帘子:“皇上。”
上了年岁后,项铮的皮肉有些松弛,眼角也添了几道细纹,但眉眼仍然是好眉眼,凤眼长眉,那一点细纹延长了他的眼尾,更平添了几分清贵。
他年轻时的风采一点没丢,全凝在了那双眼睛里,沉淀成了一渠不见底的深潭。
他说:“传些温茶来。”
温茶很快奉上。
薛介从小服侍他,自然知道他的种种刁钻习惯。
他取了软枕,垫在他的腰后,让项铮能倚靠得舒服些。
项铮手捧茶杯,目色沉郁地盯着前方,一口一口地喝着茶:“老了。”
薛介:“皇上,您春秋正盛,怎么就说起这样的话来了?”
“‘春秋正盛’。”项铮笑了一下,“总是这么一句,朕听来听去,耳朵都听出老茧来了。”
“说起来,还是有缺讲话有趣儿。你还记得他怎么说的吗?”
薛介记性颇佳。
他迅速想起,在五六年前,皇上连夜批改奏折、倦怠已极时
(),彎???“?虎”葶?桡?
??げ?()『来[]%看最新章节%完整章节』(),他身侧的乐无涯充耳不闻,好像是没听到这话。
项铮看他一眼:“怎么不劝慰劝慰朕?”
乐无涯居然把眼睛闭上了,轻巧地一摇头:“臣在算数呢。”
项铮好奇地:“算什么?”
乐无涯一本正经:“臣在算真龙的年纪。它盘踞云头、千秋万岁的,几岁能算是老呢?”
一席话逗得皇上哈哈大笑,倦意全消。
薛介低了头,说:“奴才学不来乐大人的伶俐聪明,乐大人也学不来奴才的一腔忠心。”
“老滑头。”项铮伸展了身躯,把茶杯放下,“景族使团怎么样了?”
薛介端走空茶杯,取来热毛巾,给项铮敷面:“您放心吧,五皇子操持得很好,已将使团众人和赐下的礼物都送归四方馆了。办完差后,五皇子本欲向您禀告,但怕扰了您的清眠,便托奴才先跟您念叨念叨,明日一早,五皇子便来向您回话。”
项铮:“小五走之后,又去拜左如意的牌位了吧?”
薛介面无表情地应:“是。”
项铮微叹一声:“我的儿子,总是用情太过。”
薛介不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