见赫连彻不说话,乐无涯点点头:“蛮好听的,再唱唱嘛。”
赫连彻怀拥着他,轻轻摇晃,缓缓吟唱,唱得连凛冽风雪路过他们时,都柔和了许多。
他唱一句,乐无涯跟着学一句。
等到两遍唱毕,乐无涯已经能跟着他一起哼唱了。
“你听得懂景族话?”赫连彻问,“也是做生意时学的?”
赫连彻鲜少揶揄人,偶尔说句俏皮话,听起来不仅毫不俏皮,反倒更像是冷冰冰的阴阳怪气。
乐无涯仍是困倦,逼迫自己趁着清醒,多和赫连彻说说话:“我本就有景族血脉啊。会说景族话很奇怪吗。”
说着,他裹紧了身上的大氅:“说起来,我还会唱一首景族的歌。我更喜欢那个。”
赫连彻摩挲着粗糙的指尖,想象着在摩挲乐无涯的头发:“你唱。”
乐无涯清清嗓子:“一壶老酒肩上背——”
第一句歌一出,赫连彻的身躯便彻底僵住。
乐无涯四肢发软,连带着歌声也软绵绵的,将这一首原本豪迈苍凉的歌唱得婉转悠长,百转千回:
“追出来的是我的娘,她把巫符拴我身上,叫我早日回啊……早日回。”
赫连彻喉头壅塞着一团剧烈燃烧着的火。
在歌声中,他想起了许多往事。
傻笑的舅舅,听话的鸦鸦,潺潺地向远方流去的小溪。
……以及那时候一无所知、只觉得这日子很好的自己。
“好听不好听?”
一曲唱毕,乐无涯说:“我听一遍就会了。”
说这话时,乐无涯没有回头。
他们离得太近,几乎已经到了心贴着心的地步。
因此,他能够清晰感受到赫连彻身体的僵硬。
这首歌,达木奇对自己唱过,必然也对赫连彻唱过。
既然已经贴得这么近了,乐无涯想,干脆再赌一把吧。
若是自己在他面前暴·露出,自己有可能是赫连鸦,赫连彻会作何反应?
他想看看,赫连彻到底有多恨他。
抑或说……
不,不用有多爱他,那太奢侈了,近乎于天方夜谭。
赌输了,大不了他把自己往前一
推,让自己冻毙在这浩浩风雪里就是。
乐无涯屏住呼吸,静静等了很久,等着一双手将他推出这温暖的大氅。
然而,许久后,他等来了一个更深更暖的拥抱,和一句冷冰冰的赞美:“……好听。”
乐无涯的心弦骤然一松,向后靠去,仰着脑袋,望着大雪纷纷而下,一点点堆砌出一个素裹银装的美丽世界。
此时此刻,他缩在赫连彻怀里,释然又心安,像是蜷在这世上最好、也最小的一间屋子里。
外面的世界如何寒风呼啸,如何喧哗吵闹,都与他暂时无关了。
这是很好的一天。
……
待风雪稍住,赫连彻携着乐无涯,重新踏上归途。
按照赫连彻的本心,就该把此人不由分说地掳回景族去,关起来细细盘问——他也说不清究竟要盘问他些什么,但最要紧的就是关起来,就像是捕住一阵风一样。
可他小腿上还插着把刀,伤势未明。
这样的大风雪,实在不适宜远行。
赫连彻将人送到南亭县城门口时,已然打定了主意。
此人既然天生注定,喜欢当大虞的官,那就让他当。
左右他是被关在这座小县城里的,跑不掉,也走不远。
他定期来探视便是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