秦星钺对比着那寮族人被砍下的脑袋,画下一张画像,交给了杆儿头盛有德。
很快,南亭本地及周边的乞丐纷纷传信,将此人在南亭的动向打探了个一清二楚。
南亭近来客商云集,确有寮族客商四处行走。
若是此人光明正大地在街上晃悠,乞丐们根本不会留心于他。
然而,他一颗脑袋被剃得溜光水滑,脑袋顶上又不曾烫戒疤,似和尚非和尚,似喇嘛非喇嘛,身形又是魁伟孔武,实在扎眼。
有乞丐见过,这位“大和尚”从仲俊雄府里晃出来,不知道是不是去化了缘。
既有了线索,马上就有人找到仲府,和家丁笑嘻嘻地攀谈起来。
这事儿仲俊雄是偷摸着干的,既是秘而不宣,一些小家丁压根儿不知道他图谋的恶劣勾当,便自自然然地谈起:前几日,老爷突然善心大发,招了个异族乞丐进来,还交代要把他收拾干净,好家伙,足足搓出来了两盆子的皴!
寮族人这边的线索,延伸到了仲俊雄身上。
其余四位亡命徒重,有两名是杀人越货成性的江洋大盗。
通缉令上有这二位的尊容,还挺好认。
手持弓箭的那位,则是邻县山上的一名独居猎人。
秦星钺抄了他山上的家,发现他家屋顶被雪压塌了,锅盆干净,米缸空空,大概是冬天猎不到吃的,贫饿交加,实在没了活路,才被人三言两语地诓来干这杀人的勾当。
活着的那位,经了秦星钺一顿狠狠炮制,招了个干干净净。
他招认自己是兴台人,原本在邵鸿祯手底下做土兵,既受百姓尊崇,又有烟土可吸,生活可谓是乐无边际。
邵县令一朝落马,兴台县迎来了一场大清洗。
不少土兵逃了出来,躲进山里,做回了土匪的老本行。
可是,自从断了烟土后,他们的身体迅速破败了下去,自杀的自杀,病死的病死,流亡的流亡,昔日的老伙计已经没剩下几个了。
这人咬着牙关硬挺着,生生把毒瘾戒了。
从此后,他便把乐无涯恨透了腔——他听说,就是这人害得他们没了好日子过。
因此,寮族人一找到他,三言两语地透出了来意后,他一口便应承了下来。
可事到临头,他还是怕死,怕得涕泪横流地招了个干干净净。
……
乐无涯把这些情况一一听进了耳朵里,每次都是无可无不可地一点
()头,仿佛是不甚在意的样子。
但他眼里凉阴阴的。
诸般驳杂的心思沉在眼睛里,沉淀出森森的光芒。
他面上好似不在意,其实心底里快要气疯了。
要不是腿不方便,他甚至很想在床上滚来滚去,撒上一顿泼。
说到底,他确实有意试探南亭乡绅们,想再抓一两个不安分的出来杀鸡儆猴。
但勾结鸦片贩子,实在是颇具新意。
乐无涯承认,他没能想到这一层。
他气自己过惯了好日子,把人人都想得聪明,懂得给自己留退路和活路,居然会忘记,人若蠢到了一定地步,想出的计策也可以毒出汁来。
思及此,乐无涯简直要被自己的愚蠢气得嗑不下瓜子了。
……
可巧,这两日,崔罡英携着他的爱徒,再度光顾南亭。
六皇子与他有约,每过半年来一趟南亭,为乐无涯把脉问诊。
半年光景已过,他如期赴约,没想到这回是撞了个正着。
他非是全科大夫,但由于走南闯北、见多识广,比南亭县里所有的专职疡医加起来都要高明。
他替乐无涯重新敷药裹伤,并给出了一句准话:只要不胡乱走动,安心修养,将来这条腿跑跳无虞,绝无残废的可能。
面对着崔大夫,乐无涯收起了眼里的那点寒意,成了个规规矩矩的好孩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