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二十三章选妃
三个月後,漠北王庭。
此时的中原已是杏花春雨,而遥远的漠北才刚刚雪化冰融。正所谓“人间四月芳菲尽,山寺桃花始盛开”,苍茫浩瀚的草原刚刚脱去冰被雪衣,就如一个带着几分懵懂凄惶的老妪,不知所措地打量着这个世界。
尽管新发的草芽已露头,然而远远望去,大漠依旧一片苍黄。好在已有三三两两的野花点点冒头,提醒着人们春天的到来。
然而,与这早春的萧瑟不同的是,贵霜王庭内倒是一片热气蒸腾的氛围。王帐内已连续几日举行大筵,马奶酒与炙羊腿的香气不断飘出,直让人垂涎欲滴。可是比食物更加惹目的是,十几名少女不断出入王帐,并在几名阏氏的帐篷间穿梭往来。全都是十五至十八岁的花一样的年纪,鲜嫩的脸庞,窈窕的腰肢,银铃般的笑声,给刚出冬的死气沉沉的王庭增添了无限的生机与灵气。
这情景,莫说男人看了流哈喇子,便是女人见了也忍不住多看几眼。
“哎,你说说,怎麽这些日子以来酋长们都把女儿带来参加王庭的宴饮呢?”王帐外的空地上,一名年轻侍女捅了捅身旁的同伴,虚心而又好奇地问道。
“你是新来的吧?怎麽什麽都不知道?”同伴年龄稍长,既不屑又有些卖弄地答道,“每位单于即位後,都要选妃的。他们哪,都是送女儿来参选好侍奉咱们新单于的。”
“啊?”年轻侍女站起身朝那些叽叽喳喳的少女们望了一眼,很是不忿地一屁股坐在草丛里,“就她们?虽说长得都不赖,可配咱们单于,那都不够格。咱们单于那可是贵霜第一美男子,别说在这漠北王庭了,就是算上西域这一片,也是头一份。就她们那种庸脂俗粉,能配得上?太委屈咱们单于了。”
年长同伴斜乜了她一眼:“她们配不上,难道你配得上?人家起码都是部落首领的女儿,你呢,一个女奴而已,别痴心妄想了。”
“我……我哪敢这般妄想?”年轻侍女脸涨得通红,“我只是替咱们单于抱屈罢了,他这般人才,当配个绝代佳人才是。不想,先是收继婚,娶了一堆寡妇不说;现在可以选妃了,又全是一堆庸脂俗粉。难怪除了大阏氏,单于这几个月根本没进第二个阏氏帐,换我也一样。”
“说到这个,”年长同伴转过脸来,“听说大阏氏怀孕了,是不是真的?”
“这个麽……”年轻侍女有些窘,不安地捏着裙角,“我不常进帐侍奉,但这些日子王帐宴饮颇多,总听伊云姐姐劝大阏氏要少饮些酒,当心身子。有一回,伊云姐姐还专门对单于说,要他在酋长们敬酒时替大阏氏挡着些,我想,我想……”
“那就是了!”年长同伴一拍大腿,“看来传言是真,大阏氏是真的有孕了。唉,都三十多岁的人了,改嫁个小丈夫,撑着这麽大一个王庭,可真是不容易啊!但愿生个儿子,王庭有了继承人,大阏氏後半辈子也算有了个指望。”
“姐,我真是不明白。”年轻侍女皱着眉头,似乎真是想不通,“大阏氏既然有了孩子,当更把单于看紧了才是。怎麽还这麽上心地替他操办选妃的事呢?本来就是个十七八岁的少年郎,再多几个小妖精,她该如何自处呢?哎哟!”
她话还没说完,便捧着被戳红的额头嗔怪道:“你戳我干吗?”
“你呀你!”年长同伴伸着一根食指点道,“你以为单于的女人那麽好做?若是那善妒的,哪里配当大阏氏?选妃选妃,你以为当真能以色当选,错!看的是姑娘他阿爷!你……”
她还要说什麽,却见年轻侍女一骨碌站了起来,看着王帐的方向喃喃道:“咦?单于怎麽一个人出来了?看上去还有些怒气呢?呀!大阏氏也跟着出来了!”顿时有些手忙脚乱,“我不跟你说了,我得回阏氏帐侍候着了!走了!”
同伴看着她风风火火的背影,无奈地摇了摇头:“就是这般沉不住气。”
年轻侍女远远望见大阏氏帐外,伊云向她摆手,那是让她远离,切莫在此时靠近的意思。她倒乐得轻松,自去找人玩去了。看伊云姐姐一脸紧张的神色,大概率单于与大阏氏是在吵架,自己若这时候靠近,绝没有好果子吃。
“单于怎可如此任性,那麽多头领还在宴席上,阿南其其格正要为单于献舞,你怎可拂袖就走?这让各部首领怎麽想?尤其是屠格部头领,他女儿都准备了这麽久了,单于却硬不给这个面子,这……怎麽说得过去?”沐阳公主十分头痛,却可明白狐鹿姑性格执拗,认准的主意谁劝都没有用,可又不得不说。
果然,狐鹿姑压根不觉得错在己方,愤然道:“我根本就不想看那个什麽其其格献的舞,要看你看,本来这些人也是你召集来的,与我何干?”
“单于怎能说出这样的话?”沐阳公主饶是脾气再好,也按捺不住愠意,“我为了谁?我还不是为了单于汗位稳固?需知屠格部乃是贵霜域内第一大部族,部民加奴隶足有三十万之衆,历代单于为了巩固汗位,都是一即位便迎娶屠格部的公主,或为阏氏,或为侧妃。若是单于执意不肯娶阿南,那麽难免屠格部会对单于生出猜忌之心,若被他人所趁,後果难料。”
“你说的我都明白。”此时的狐鹿姑略为平静了些,“可是我不是收继婚娶了莫叶吗?她不也是屠格部出来的吗?怎麽不算联姻呢?为什麽又要娶那个阿南呢?莫叶好歹侍奉过我父汗,可那个阿南我根本不认识,干什麽又要弄到王庭里来?我……我不愿意!”
“单于呀!”沐阳公主轻轻拍了拍他的肩膀,劝慰道,“我明白你的心思。你自幼受王庭堂兄弟们的欺凌,少与人相交,性子孤僻,自不愿迎娶那些个根本不熟悉的女子。可是你现在是单于,手里掌控着一个偌大的贵霜帝国,娶谁不娶谁,根本就不能由着自己的性子来。而是政治联姻,得从稳固王庭权力的角度出发,所谓‘王者无妻’便是这个道理。”
“王者无妻?”狐鹿姑重复了一遍,似有所悟。
沐阳公主继续劝道:“何况,不过是多娶一个女人,又有何妨?你无外乎娶过来好吃好喝待着,喜欢便让她为你生儿育女,煮奶茶酿马奶酒;不喜欢待过得几年,便将她赏赐手下得力的射雕者,碍着什麽事呢?何必要让阿荣头领不快活呢?”
一个女子的一生,就在她这麽一句话轻飘飘地决定和改变了,狐鹿姑觉着有些不舒服:“当了单于就得这样麽?可我只想和一个知心之人相伴一生,就这麽难吗?”
沐阳公主哭笑不得:“单于呀,你还太年轻,等你历经世事便知道了,莫说是王者,便是一个普通人,也不能随意心随意而动,想做什麽便做什麽。这世上,根本就没有什麽绝对的自由。人活着,先得保证吃穿用度,再论其他。身为王者,自然得保证权力不旁落,才能论及其他。那个阿南其其格,臣妾便替单于先收为侧妃,这样无论对屠格部还是其馀来参选的部族也算有了一个交代。”
狐鹿姑不置可否地摆摆手,转身便向帐外走去:“大阏氏决定吧!我什麽都不管了,就当个甩手单于好了!”
“单于往哪里去?”沐阳冲着他的背影问道。
“我要出去透透气,这帐里太闷了,就像有座山压在我的胸口,压得我喘不过气来……”
狐鹿姑的馀音袅袅中,依云掀帘进来,却看见沐阳公主怔怔地注视着单于远去的背影:“一座山,他是在说我吗?难道是我令他如此压抑?压得他喘不过气来?”
“大阏氏……”依云很是心疼地看着沐阳公主,“您受委屈了!单于他毕竟还年轻,还不会体恤疼人,等大阏氏生下孩子,他做了阿爷,自然就长大了。”
沐阳公主苦笑着摇了摇头:“单于他不是不会疼人,那得看对谁。”
依云听出了她话里有话:“大阏氏是说那个井飒吗?我看是您多心了。单于不过是因为牵累了他,觉得心里有愧罢了,再说那一个醉鬼,成天跟一滩烂泥似的,有什麽用?等单于过了心里这股子劲儿,怕是要把他赶出王庭才是,大阏氏根本不必将此人放在心上。”
“哦?”沐阳公主眉头一皱,“这个井飒还是那个样子吗?”
“怎麽不是?”说起这个人来依云不由得满脸愤奋,音调都不自觉地提高了些,“咱王庭的马奶酒是香冽,可也珍贵呀!寻常侍女护卫若无赏赐,根本就沾不到唇。可是这人倒好,每天都要喝十几斤,醉得人事不知,成天在暖帐里睡得天昏地暗,像什麽样子?大阏氏可知道,王庭里已经给他取了个绰号,叫‘酒坛蛆’。可不是条泡在酒坛子里的蛆虫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