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五十三章单于的心病
“这……也不能说明什麽,你也说了,那个稳婆本就是大阏氏从娘家带来的,一时失手使得沐阳公主丢了性命,大单于出于激忿,将她处死。事後又後悔,想给予她家人以补偿,这也完全说得通啊。”虽然心里有些明白,但在感情上,井飒说什麽也不愿意相信狐鹿姑是谢沐阳之死的幕後推手。
“假使如你所说,那大单于更应该将好好照应稳婆的家人,又怎麽会把他们发配到贝加尔湖那麽远的地方?”依云带着三分嘲意看着井飒,喘息了几声缓缓说道,“你心里也明白得很,只是不愿相信罢了。”
井飒想岔开话题:“得了,不说这个了。你是怎麽来这里的?还有,这里是什麽地方?那石屋里的死尸又是怎麽回事?”
依云艰难地吞下口唾沫:“这里……是公主的别居,也是……与世孙联络的据点。稳婆一家被发配远走後,我知道……单于定不会放过还在王庭里的陪媵们,一定会把我们斩尽杀绝,我们……不会坐以待毙。于是,借为公主出殡之机,带着他们离开王庭,来……来这里暂避。”
“那逸豆儿呢?”出于好奇心的驱使,井飒忍不住问道,“他也愿意跟你一起来这里吗?”
出乎意料的是,一提到逸豆儿,依云眼中突然喷射出仇恨的火焰:“休提那个贼子!这麽些年,他假仁假义地骗得公主和我的信任,以身相许,却不料原来却是大单于的眼线!”
“你说什麽?”井飒大吃一惊,“逸豆儿是狐鹿姑的人?难怪……”
“难怪什麽?”依云追问道。
“难怪他倒地的方向和其他人不一样。”井飒推断,如果逸豆儿真是狐鹿姑的线人,那麽就一定是他将胡人武士们引入这座神秘宅院,从而展开屠杀的。如果在王庭内公开处决前阏氏的陪媵,会引起各方不安和轰动,不如让他们自己逃离王庭,来到这人不知鬼不觉的地方,再来除去他们,岂不两便?如此想来,狐鹿姑的心机之深非自己所能预测,想到此处,井飒忍不住打了个寒噤。
听到逸豆儿已死,依云神情突变,似有几分迷醉,又带有几分恨意:“我知道他必死,其实……是我亲手捅死他的。”
“啊?”井飒很是意外,“是你杀了他?那你腹部的伤是谁造成的?”难道是夫妻互相残杀?
“没错,就是他。”依云低头看了看仍在淌血的腹部,“那贼子借口出去巡视,结果就带回了阿吉王子,还有射雕护卫们。”
“阿吉?你是说左谷蠡王的孙子阿吉王子?”井飒这下全明白了,阿吉为什麽要连夜匆匆离开贺兰山麓的营地,原来是接到了逸豆儿的密报,前来这座秘宅完成秘密使命的。或许,护送自己离开王庭来到贺兰山的屠格部营地之时,狐鹿姑便对阿吉有了额外的使命嘱托。
“除了他,还能有谁?阿吉现在可是大单于的第一心腹,用来除去我们这些单于的心病,再合适不过了。”依云嘲讽冷笑道,“我一见就明白了一切,这贼子还想狡辩,被我一刀刺入胸口。还没等阿吉王子下令,那贼子便一刀刺伤了我,也好,也好,自己的债还是要自己偿……”
“可是……”井飒满脸都写着“有一句话不知当讲不当讲?”的表情,“你一刀正中要害,可逸豆儿的这一刀却未中脏腑。”
“你……什麽意思?”依云微微支起身,“你是说,他是故意给我留一线生机?”听得出来,她的声音有些颤抖。
井飒以沉默代替回答。依云看着他呼哧呼哧地喘着粗气,末了,终于支撑不住倒了下去:“我……我要死了,去见公主,世孙,还有他,当面问问清楚。井公子,所谓‘人之将死,其言也善’,我有一事相托,不知公子可否帮忙?”
井飒看着她苍白如纸的面庞,一时不忍:“你说吧,只要我能做到的,一定不会推辞。”
依云艰难说道:“他们……还没走,不是真的要替我们收尸,实际上,是张网以待,要抓一个人。”
“抓谁?”
“谢统领。”
“谢勇?”
“是的。之前谢统领是奉公主的命前往长安,有秘事交办,若他归回,定会来这所宅院暂歇,交换情报。这事……阿吉王子肯定知道,定会在这宅院内外布下埋伏,张网以待。”
“所以,”井飒顿了顿,“你要我设法离开,去堵截谢勇,让他速速逃离贵霜,保全自身?”
“是。”依云的声音越来越低,“井公子,我知道……公主她对不住你,屡次三番要杀你,谢统领更是如此。可是……看在我们都是同胞份上,请为公主,为谢家留下最後一点根苗吧!”
她挣扎着想起来磕头,这一扯动伤口淌出更多的鲜血,井飒赶紧制止:“别动,千万别动,我答应你就是了。”
“井公子,多谢了……”依云嘴角挂着一丝笑意,人却再也不动了。
“依云,依云姑娘……”井飒低声唤了几声,却根本没有任何回应。他叹了口气,伸出手掌在依云睁开的眸子上拂了拂,让这可怜的女子闭了眼……同是天涯沦落人,生前诸般争斗算计,到了谁不是一捧黄土?早知万事皆空,又争个什麽劲?算计个什麽劲儿?
井飒正迟疑着要不要找个地方将依云掩埋,突然听见小花园里有人用贵霜语喊了句:“王子回来了!”继而一阵脚步声响,好像是那两个胡人武士放下了手中锹铲,向外跑去。
阿吉回来了?难道他已经抓住了谢勇?井飒赶紧放倒屋中唯一一张桌案,盖在依云尸体上,这才向着几个胡人武士的方向追去。
夜已深,那几个人的身影晃了几下便不见了。井飒观察了一下所在的院子,此时静悄悄的,四周似乎都是深堂广厦,高篷阴屋,但却黑漆漆的没有一点光亮,只有院西一座二层小楼门前的风杆上挂着两盏红色的纱灯。那几人应该是望着那个方向去了。
井飒深吸一口气,向西面的那栋小楼摸去。他加快了脚步,循着地上残雪上杂乱的足迹,很快追上了那三个武士。只见他们循阶而上,进了东首的厢房之中。窗户隐隐透出光亮,显是房中点起了烛火。
井飒悄无声息地摸到窗户根下,用指尖轻轻戳破了窗户纸,暗暗观察房中景象------
看样子这间屋子是整座宅院的正屋,面积挺大,可容二三十人。里头只点着一盏灯烛,虽然微弱,但房里的情形井飒还大致能看得清楚。
地上横七竖八地躺着不少的尸体。背对着门,站着五个胡人大汉,身着羊皮灰袄,手持弯刀,布成一个半圆形,将被按跪在正屋中央的一个人团团围住。虽然只看到一个背影,但井飒仍能判断出跪着的那个人正是谢勇。阿吉坐在一张桌案後,面对着井飒所在的方向,正直视着地上的谢勇。
既然谢勇已经被擒,那麽自己答应依云的事还作不作数了?井飒有些忐忑,又疑惑从这座宅院的情形来看,无论是阿吉还是幕後的可能主使狐鹿姑都不打算留有後患。既然如此,为何要生擒谢勇,直接一刀杀了不就完了吗?难道此人身上还负有什麽机密不成?
只听见阿吉开口审问了:“谢勇,你既已被擒,就该老老实实交代。若有半句不实,定教你求生不得,求死不得!”
寒夜里,阿吉略带沙哑的声音在这充满血腥气的深宅中更令人战栗,可谢勇似是毫无惧意:“我什麽都不会说的,想让我出卖公主,门都没有!”
“哈哈哈……”阿吉仰天大笑,“什麽公主,大阏氏已经难産而死,这世上再无谢沐阳!”
“你说什麽?”谢勇闻言大悚,两个武士拼尽全力才把他按住,犹自在地上挣扎怒吼道,“公主怎麽会难産而死?是不是……是不是狐鹿姑使的坏?”
“大胆谢勇,怎敢诋毁单于?”阿吉怒指道。
“什麽诋毁?公主在王庭声望日隆,狐鹿姑想收回王权不是一天两天了,公主之势力乃是他的最大一块心病,意欲除之以後快,王庭衆人谁不知道?还有这座宅院,你们是怎麽知道的?这里的人全是公主的陪媵,你们在此处将他们全部处死,不就是要斩草除根吗?”
阿吉突然平静下来:“随你怎麽说,反正也不会有人听见,此处发生任何事,都不会外传出去。我且问你,大阏氏派你去长安去见谁?有何使命?”
谢勇将头一别,一副誓死也不说的神情。阿吉冷笑一声:“你以为不说,大单于就不知道麽?你此去长安,乃是传递消息,勾结大郑,派出军队突袭我屠格部,帮助中原皇朝夺取贺兰山地盘的。”
“你既然什麽都知道,又何必要问我?”谢勇虽然心中纳罕,嘴上却不肯输了半点气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