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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百五十二章 深宅血浮屠（第1页）

第一百五十二章深宅血浮屠

塞外不比中原，井飒也不知这般单骑驰骋了多久，却依然只见无边旷野。天空一直阴沉，渐渐竟下起了小雨，也不知是何时辰。

眼见天色渐晚，而细雨丝毫没有停歇之意。旷野的风似乎比刚才冷了，天还未到就晚的时候，却黑了下来，这一场雨下过，再晴也不是白天了。在一个陌生的地方，住宿都没有的时候，傍晚遇雨是最难堪的事。对于井飒来说，更是如此。尽管雨不算大，可风向飘忽，不一会儿细密冰冷的雨滴已将他淋了个透湿。看着自己的狼狈样儿，井飒明白，必须停下投宿了。远处影影绰绰有些房屋的黑影，似乎是个宅院，也不管什麽地方了，先进去再说。

借着晦暗的暮色，只见眼前的宅院颇有气势。一色青砖到地高可丈许的院墙，屋宇则雕甍斗拱，飞檐翘翅，虽称不上多麽雄伟，暗夜中看来，却有几分华丽气息。看这宅子的规模，少说也容纳上千人席地而卧了。看这宅院的形制风格，倒像是中原世家的大宅，可这里分明是贵霜的势力范围呀！这宅院只怕有些诡异，井飒在心里暗忖。

他深吸一口气，刚刚伸手要碰辅首上的门环，突然像烫着了似的，猛地往回一缩，急急地向後跃开。哪里不对劲？这门环上面是什麽东西？

井飒定了定神，再次走上前去。这宅子当是建了若干年了，门上朱漆大块剥落，辅首的门环上沾着些墨迹一样的东西，门扇虚掩着，里面黑黝黝的，极像一个幽暗的陷阱。他在门环上摸了摸，用手细细地拈了拈，那东西又湿又粘，带着一股浓重的血腥气。是血！

到底该不该进去？井飒有些犹疑。毕竟自己只有孤身一人，若真的有什麽事，只怕双拳难敌四手。可是作为一个习武之人，实在无法对眼前的一切熟视无睹……

短暂思忖後，井飒将後背的弓拉到身前，并搭箭上弦。气沉丹田，一脚将门踹开，然而门里并无动静。一阵疾风扫过，那门环随着风的一鼓一吸敲打着门板，发出阵阵令人心悸的“当当”声。

井飒屏住呼吸跨步进门，但见门洞的台阶上脚印杂乱，一片狼藉。再向前走，脚印便通通消失不见了，想是被雨水冲刷之故。

转过照壁，正房廊庑的栏杆下面，隐约伏着一条黑影，一动不动。井飒轻移靠近，用手中剑尖捅了捅那黑影，依然是岿然不动。原来是个死人！

几滴水从廊檐滴落到井飒的脸上，他就势在脸上搓了会儿，定了定神，趴下身来仔细研究那具尸体。此人一身黑衣，手里拿着一把弓，另一只手的食指还勾在弦上，似乎正在瞄准发箭。背上一处深深的刀口，似是被人从身後一刀刺穿，气绝而亡。看来，他是在准备射杀正房中的某个目标时，突然被人从身後袭击而死的。

跨过门坎，井飒不由得“啊”的一声，这房中更是横七竖八躺着四五具尸体。其中三具与外面那死人一样，身穿黑衣，手拿着刀或剑。而另外两具，则高鼻深目，分明是贵霜胡人。

所有的黑衣人都是蒙着面的，看不真切形容。井飒心中一动，道了声得罪，伸出手来摘去了其中一个黑衣人的面巾，不出意外的，他看到了一张中原人的扁平脸。再看另外两个，全是一样，都是和他一样的中原人。难道，这里是大郑设在贵霜的一个间人情报交换点？结果被发觉了，惨遭灭顶之灾？

正思忖间，井飒的目光扫过那两具胡人的尸体，忽觉其中一人的脸颇有些熟悉，那不是逸豆儿吗？他曾跟着谢勇在狼居胥山追捕过自己，如何能认不出来？逸豆儿的身份是沐阳公主的陪媵骑士，尽管是後加入的，但仍然说明此事与贵霜王庭脱不了干系。

井飒心中一动，再逐一审视那几个黑衣人的面容，果然有些熟悉。他应该在王庭见过他们，尤其是在谢沐阳要放狗生食自己的那两日，这几人都曾牵着两只牧羊犬凶狠地盯视过他……原来他们都是陪媵的骑士啊！

这是怎麽回事呢？这个逸豆儿也是陪媵骑士团的啊，为什麽穿着普通胡人牧民的服装，而不是和其他的陪媵骑士一样的黑衣？井飒一时百思不得其解。看来，这座大宅只怕还有更深的内容可探究。

从回廊转过去便是一座小花园，无处不在的死亡阴影笼罩着这座神秘宅院。一路之上，井飒脚下吱嗄作响的是去冬的枯枝败叶，已经许久无人打扫。

突然，井飒看到花园正中的大坑，旁边长满乳香木。他嗅到一股令人作呕的臭味，仿佛从坑中传来。凑近一看，饶是他久经沙场，也被眼前景象吓了一跳。

大坑底部，垫了一层厚厚的石灰，正在冒烟沸腾。坑边的生石灰堆成小山，溢出的气泡升到空气中便啪啪爆裂。坑底躺着大约七八具略微弯曲的尸体，男女老少都有。

正在惊诧之时，两个蒙着面巾的胡人擡着一担架走到坑边。一扬手，一具刚咽气的黑衣男尸重重砸进坑里，不等晃动的死者停止下来，两武士便一人一铲石灰扔下去，正砸在死人脸上。

看来，这座宅院里刚刚发生过一场惨绝人寰的大屠杀，而这场屠杀的被害人甚至是加害人都和贵霜王庭有着密不可分的关系。莫非是因为谢沐阳之死，她的陪媵势力与忠于单于的势力发生内讧，继而出走，但仍在这个地方遭到翦灭？井飒反复思忖，觉得这种可能性是最大的。看来，眼前这两个胡人武士是在处理尸体，做最後的善後，除了他们，这宅子里还有活口吗？

万籁俱寂中，井飒清晰地听见坑旁的石屋里传出一声女人的呻吟声，难道有活口？他见那两名武士依然在专心致志地填石灰，便毫不犹豫地钻进了石屋。

一股刺鼻的血腥气扑面而来，比外面更甚，熏得井飒忍不住头晕目眩了一阵。好容易稳住阵脚，借着石屋内那盏昏黄的豆油灯，井飒看到了满满的一屋子横七竖八的尸体。靠里头的多以妇孺为多，至少有二三十人，靠外头的几具都是身穿黑衣的成年男人，不用说和那个逸豆儿一样，都是谢沐阳的陪媵骑士。所有人都是刀剑伤重，失血而死，有人一刀贯胸，有人被割断了咽喉，其景惨不忍睹。

就在井飒一愣神的功夫，那个女人又呻吟了一声。井飒没有迟疑，向里循声而去，在翻转了两三个女人的尸体後，终于找到了声源。

“依云？你……你是依云！”井飒很是吃惊，逸豆儿的妻子，谢沐阳的贴身侍婢，她怎麽到这里来了？见依云昏迷不醒，气若游丝，又担心那两个胡人武士随时会进来搬取尸体，井飒略一思忖，将依云扛上肩，从容走石屋窗口跳了出去。

小花园的东南角有座空房子，大约从前是给花匠临时居住的，井飒见里面无人，便进去放下依云，看看空荡荡的屋子，有些一筹莫展。他取下腰间的皮囊，想喂些水，但依云牙关紧咬，根本喂不进去。井飒想起当年在王庭，曾亲眼看见万伤神医的手法，便学着以食指和大拇指在依云的人口穴重重拈了一会，终于依云的牙关松开，井飒趁机灌了一口马奶酒。

如此这般地过了半炷香功夫，依云喝下了第五口马奶酒後，终于悠悠醒转了过来。看到井飒的脸，她先是恐惧，继而变为坦然：“你……是单于派来杀我的吗？”

“什麽？是狐鹿姑要杀你们？”井飒心里一沉，他不是没有预料，但面对真相，依然不愿相信。

依云眯缝着眼，目光疲惫而犀利，似乎想看透井飒的心，末了终于悠悠长叹一句：“看样子你什麽都不知道，也罢，我……要死了，你想知道什麽，就问吧！”

她的伤在腰腹，也是贯穿重伤，能挺到此时亦是不易。井飒的确想知道究竟，他本也不是虚应故事的人，便单刀直入问道：“你怎麽来这里的？还有……是谁伤了你？”

“难道你不知道麽？”依云舔了舔苍白焦干的嘴唇，“大阏氏被单于暗害，难産而死，我等都是她的陪媵，如何能在王庭呆得下去？不逃出来，只能坐以待毙！”

“你说的自相矛盾！”井飒本能地要为狐鹿姑辩解，“既然你说大阏氏是难産而死，又与单于何干？都说女人生孩子是过鬼门关，这难道是小鹿的错？”他是真急了，连二人的呢称都吐露了出来。

依云诧异地盯着他，忽然冷笑了一声：“大阏氏当日死，单于便立即处死了为她接生的稳婆，这是为什麽？”

“或许是迁怒于稳婆，怪她没有接生好，这并不能说明什麽。”

“哼哼……”依云冷哼一声，“本来我也没有多想。但稳婆的儿子当夜却来我帐中，将五斤黄金交给我保管，说单于不日就要把他们全家发配远地，只怕东西保不住，所以托付于我。如此，我才知道事有不妥。那稳婆本也是陪媵来的，若不是重金收买，怎会卖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