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眉间那点朱砂已经浅淡若无,发尾也泛起银白,像是落满了霜雪。
眉间点砂,大概就是仙盟施加的封印,要他敛尽邪相,处世为人,守礼克己。
祝遥栀看了他片刻,才问:“在漠北燕家,你做了什麽?”
李眉砂说:“我斩杀了你体内的存续血脉,但孽物之间没有互相残杀,只有进食,我杀了它,同时也就取代了它。”
他的指尖掠过眉间那点朱砂,“我借用封印尝试压制,但每一天都有无数人死去,这个世界很快就会被蛀空,变成一座残骸。”
“我知道,所以我才会来找你。”她似笑似叹,“我一直以为,你会采取更加恶劣的手段,哪怕这里变成废墟,你也会给我编织一场美梦,永远困住我。”
少年眉眼沉静,他轻声说:“可是栀栀,你在哭啊,你抱着我喊妈妈。”
祝遥栀怔了一下。
之前她深陷噩梦,被她像救命稻草一样死死抓着的,原来都是李眉砂。
她缓了呼吸,说:“你能把孽物驱逐出榴花汀,就不能命令它们停下吗?”
“因为榴花汀早已沦为空壳,进食与掠夺是本能,哪怕杀了它们,它们也会一遍又一遍地卷土重来。”李眉砂凝眸望着她,“我也在抵抗我的本能。”
怪物如果喜欢一个人,总会忍不住想将她私藏,爱欲会为她筑巢,谁都无法抢走她。
他说:“栀栀,你记得昨晚那个梦吗?存续的权能是时间,回溯过去,推演未来,如果你没有杀我,噩梦就会成真。”
祝遥栀轻声说:“你是故意让我梦到的。”
“是,”他承认道,“我推演了一次又一次,只有这样才能抵达你想要的结局。”
她垂下眼帘,“所以你一直在教我如何杀你。在你的推演中,我真的下得了手吗?”
“你会的。”李眉砂平静地说,“应泊川死了。”
她怔了一下。
他继续说,话语淡漠:“曲涟也死了。”
“接下来会有更多的人死去。”他似在提醒,一语诛心。
“……”祝遥栀瞬间握紧了手中长剑,眼眶都发红。
李眉砂轻声说:“你不忍见这些人死去,你想回家,我会实现你的愿望。”
她许过愿,在高楼,在河边。
要斩孽物,要天下太平,要回家。
神灵不会实现她的愿望,但李眉砂会。
——可代价是,她必须杀了他。
祝遥栀不再犹豫,只说:“接剑。”
她提剑而上,霎雪剑荡开凛冽冰霜,红裙却艳烈如火。
如往常一样,长刀截住她的剑锋,刀剑交锋发出熟悉的清鸣,如昆山玉碎。
不过短短一个呼吸之间,他们已经交手数次。
刀光剑影荡开,蝴蝶坠落,鸢尾破碎,至死也要葬在一地霜雪之中。
彼此的招式都太过熟悉,刻入骨血般熟悉。
祝遥栀耳中尽是刀剑的啸鸣,灵力相撞又相融的轰然声响。
她仿佛又回到了之前那些日子,他们对练,刀剑交锋之後是灵肉厮缠,山居不知岁月。
但这一次,刀剑出鞘,势必见血。
她高高跃起,又迅疾落下,如归燕还巢,一剑劈在李眉砂的刀刃上。
霎雪剑与昙释刀交错在一起,刀剑互相角力时,他们离得很近,近得几乎耳鬓厮磨。
这一刻祝遥栀忽然看清了李眉砂的表情。
少年身上并无杀意,眉眼之间也没有丝毫戾气,他反而轻轻笑了一声:“後世会传闻,我杀人无数,我承天下罪孽,你诛我是人心所向,衆望所归。”
“他们会尊你敬你,你会流芳百世,但只有我会陪你在青史里永垂不朽,霎雪剑与昙释刀天生宿敌,你与我青史同页,李眉砂会永远陪着祝遥栀。”
在这之前,他一直淡漠,冷静地用芸芸衆生逼出她对他的杀心,但他眼中始终平静无波,直到此刻说出要与她共留青史,少年眉眼间倏然生出欣悦之色。
她第一次在李眉砂身上看出了几分少年意气,冷丽面容生动起来,原是如此耀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