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无奈接住,收回视线,认了命:
“不要对工作人员大呼小叫,这不礼貌。”
没人教过他什么是尊重和理解,也没人教过他什么是礼貌和社交,让他野蛮生长成了现在的样子。
所以她从现在开始教,希望为时未晚。
可惜——
“你在教训我?”
沈悯更加不满。
“……”
笔尖悬停纸面之上,辜苏闻言,将笔一掷,默不作声地低头看他。
二人身周似乎萦绕着无形的低气压,叫人难以呼吸。
工作人员在一旁不敢说话,回头瞥了眼餐桌,大部分食客已经绑好安全带准备就绪,只有沈悯这边分外难搞。
他心中焦急,却不好开口催促贵客。
沈悯见辜苏丢了笔,脸色也不太好看,怕她真的要回去结工资走人,连忙将笔捡回来,再次强硬塞进她手心,手指圈住她的手握紧了签字笔:
“我不大呼小叫总行了吧?快签,我饿了!”
辜苏沉默签完字,他才接过协议,龙飞凤舞地签下自己的名字,还没写完就催促她:
“赶紧推我过去!”
辜苏没说话,推着他经过胆战心惊的工作人员身边时,悄悄冲他比了个“嘘”的手势,轻眨右眼。
那工作人员愣了几秒才恍然大悟,哭笑不得。
原来她不是闹情绪才给沈悯摆脸色,而是让他知道,他做得不对——不该对服务员无礼。
这个面色苍白的小少爷,仔细一想,好像也挺好懂的。
入座时,辜苏本想让他自己从轮椅上站起来,也省得她花力气,反正他似乎也并不是真正的不良于行。
他却借口站起来腿会疼,仰着脖子命令她搀他坐过去。
辜苏此时才知晓,他从前坐轮椅,只是因为懒和怕疼。
他的四肢常常会疼,那种疼是从骨头缝里渗出来的惫懒酸痛和潮湿恶意,坐轮椅能让他感觉好一点——但也就仅仅是一点点。
沈悯说这些时,目光状似不经意地落在她脸上:
“你这是什么表情,我疼了这么多年,就不能依旧怕疼吗?”
辜苏第一时间否认:
“我只是在想,我将来,会不会也变成你这个样子。”
她的症状算轻的了,这得益于沈氏夫妇肯花些钱替她续命,再加上他们有关于遗传性溶血性贫血的顶尖医疗资源。
可这种涉及基因的遗传病在医学上仍然是不治之症。
也是考虑到她命不久矣,沈氏夫妇才愿意放任她接近沈悯,不作任何约束。
一个将死之人,是成不了威胁的。
她不确定自己将来会不会也变得连站立片刻都会觉得骨肉酸痛。
总之看着沈悯,就好像看着自己的将来。
沈悯原本还想用话刺她几句,见她想的和他预设的差了十万八千里,甚至情绪有低落下去的趋势,眼神慌了一瞬,不知该怎么安慰她,只好没话找话地硬聊:
“晦气,这种时候想那么多做什么!?你爱吃哪个?牛羊肉还是生蚝?一会儿上去都是现做,我请客!别想着给我省钱!喂,看我一眼!——啧,想不想吃龙虾?我给你剥总行了吧?”
辜苏定定地看着他,直到他的视线开始闪躲,才轻笑一声:
“谢谢你。”
沈悯本还想说些什么,最终只是摸了摸鼻子,小声道:
“剩下的时间你跟着我,带你把没玩过的都玩一遍。”
两个将死之人的临终狂欢,也不是那么不可原谅,是不是?
……
餐桌缓缓升空,停稳之后,辜苏反而没那么怕了,也许是因为来都来了,加上面前的美食确实好吃,让她暂时忘记了恐惧。
再扭头去看沈悯时,却发现他的状态有些异常。
辜苏担心他又发病,仔细看他表情,却见沈悯四下张望,兴奋到面颊涨红:
“好高!”
他从前二十几年的人生一直过得如同死水一潭,清汤寡水加上刻板的生物钟,毫无娱乐的深山隐居,叫他年纪轻轻就活成一把年纪。
普通的娱乐已经无法让他的心脏触动。
直到刚才,第一缕微凉高风,携令人心旷神怡的夜晚气息拂过他的脸颊。
他低下头,如神祇向脚底城市投去俯瞰一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