柳舜华也深觉姻缘之事甚妙,当日她戴着帷帽,便是不想被认出,继而嫁进相府。如今兜兜转转,竟还是要嫁进相府。
她温声道:“蒙老夫人垂爱,今日亲临,蓁蓁心里不知多欢喜。”
老夫人不想她未嫁便被相府那些事坏了待嫁的心情,安慰道:“我那儿媳今日原本是要来的,只是凑巧身体不适,不好冲了你们的喜事。”
说罢,让侍女将备好的礼拿上来。
礼盒打开,是一枝金玉为底,八鸟九花,缀以宝石珍珠流苏的金步摇,日光下熠熠生辉。
老夫人摩挲着那支步摇,将它转交给柳舜华,“这个是先皇后娘娘的赏赐,宁儿母亲生前最喜欢的饰物。她过世后,宁儿便将它收了起来。前些日子,宁儿突然又给翻了出来,将它擦了又擦,说这支步摇要有主人了。”
柳舜华接过,怔愣地望着,眼泪一下涌了出来。
这支步摇,上辈子她见过。
那年冬日,她去寻贺玄度还书。
幽窗下,贺玄度正对着这支步摇发呆,她不由多看了两眼。
贺玄度一笑,问:“你喜欢?”
她点头,如实道:“好看的东西没人不喜欢。”
谁知贺玄度随手递给她,漫不经心道:“那送你,好东西放着,会变成死的。人戴着,才会是活的。”
那是贺玄度母亲生前之物,他又如此珍视,怎会轻易送人?
如此说来,上辈子的贺玄度,是不是也和她一样,存了一份不该有的妄念……
上辈子苦苦藏在心间,不敢问,不敢想的问题,在这刻似乎有了模糊的答案。
柳舜华讷讷抬头,“玄度他到了吧?”
老夫人拍着她的手,笑道:“你放心,已经到了。”
柳舜华垂头,脑海中嗡嗡作响。
许久,她听到自己木然的声音,“老夫人见谅,我想去见见贺玄度,就现在。”
正厅内,柳奉正襟危坐,一副泰然自若的模样。
柳桓安一瞥,瞧见他喝茶的手微微颤抖,不由一笑。
今日是他见女婿,该紧张的是贺玄度,也不知父亲紧张什么。
下人已经报过,贺玄度人已过了大门。
片刻,便听轮椅碾压过地面的声音响在石子路上。
柳奉不由抬头。
一袭月白色锦袍扫过地面,衣角随风轻扬。眉目舒朗,双眸幽潭一般,深邃而明亮,皎皎如月。鼻梁挺直,薄唇微微上扬,嘴角噙着一抹若有若无的浅笑,温润而和煦。
柳奉有些懵,传闻贺玄度曾是个纨绔,斗鸡走狗,行事颇有些荒唐。
蓁蓁说要嫁给贺玄度之时,他以为她只是贪玩惯了,想嫁个意气相投,不会约束她之人。
而眼前这个少年,举手投足间,优雅从容,自有一股君子之风。
若不是坐在轮椅之上,柳奉简直以为他就是贺玄晖。
柳桓安也有些发愣,若眼前这样谪仙似的人物是贺玄度,那他前些日子碰到的那个被大鹅追着跑的又是谁?
轮椅进了正厅,贺玄度拱手道:“柳大人,玄度身有不便,让诸位久等了。”
柳奉还在发怔,听到柳桓安咳了一声,才缓过来,笑道:“贺二公子请坐。”
说完,看到贺玄度的腿,一脸尴尬。
贺玄度笑了笑,双手扶住轮椅边缘,稍一用力,人稳稳落在椅子上,“多谢柳大人赐座。”
柳奉看得目瞪口呆,尬笑道:“倒……也不必如此麻烦。”
贺玄度正色道:“诸位都坐着,我怎可失礼,如此,方显郑重。”
柳家众人相视一笑,频频点头,赞道:“所谓谦谦君子,温润如玉当如是啊,贺家好家风。”
柳奉原本还想着贺玄度断了腿,会在亲友面前丢脸,如今听着众人赞叹,不觉喜上几分。
他温言道:“蓁蓁说她婚后想去凉州,二公子当真考虑好了?”
丞相府是什么境况,贺玄晖独占风光,做二公子的媳妇,难免会受委屈,这也是他当初反对的原因。离开长安,虽说他不舍,但只要女儿能幸福,他自然是无话可说。
贺玄度缓声道:“玄度自幼在凉州生活过,能随蓁蓁一起,求之不得。”
柳桓安扫了他一眼,开口道:“你一堂堂相府公子,远去凉州,可会不甘?”
贺玄度看向柳桓安,笑道:“人各有志,兄长志在朝廷,我意在山水。等到了凉州,我会与蓁蓁一起效仿先人,开设杏坛。”
柳桓安眼中泛起一丝亮光,“开设杏坛,倒不失为一个好志向。”
因贺玄度是相府公子,柳家其余人也不敢问得过细,只象征性问了些婚礼筹备事宜,贺玄度不疾不徐,应答如流。
柳奉本对贺玄度没抱太大希望,如今观他言行举止,只觉让人如清风拂面,明月照心,心中对他已是大加肯定。
贺玄度正应酬着众人,眼光一瞥,瞧见月洞门前一抹红色随风舞动。
他摸向腰间,面露难色,“柳大人,实在抱歉。我腰间的彩绦不见了,想是方才进院时松了,被风吹跑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