母亲的手正伸到间,缓慢地将那根明净剔透的玉雕簪子插进她那一头柔顺的乌里。
“白氏皇帝。”母亲的声音平淡无波。
姬晨却微微吸了口气,小嘴微张,几乎以为自己听错。
“皇……皇帝?”她下意识地重复,眸中闪过一丝惊讶,“是……承元宫里的那个……皇帝?他……要亲临此地?”
即便在她这般未曾出过宫的人眼中,皇帝也是极为尊贵的身份,是万民之主,更是天下共主。这样的人物,怎会离开宫殿,跋涉至此清冷之地?
“嗯。”母亲淡淡应声,指尖梳过头,看向铜镜里的自己,神色平静,“圣女宫与白氏皇朝,各有所司,共襄人族气运。他来,自有要事。”
各有所司?共襄气运?
原来……圣女宫的地位,竟能与坐拥大半天下的皇室平起平坐,相提并论?
皇帝亲至,长老肃穆……这“圣女”二字的分量,似乎比她想象的还要重。
姬晨扒着窗棂缝隙,目不转睛地看着人群,她的眼睛逐渐亮,好奇地打量着宫中的一切,一颗小心脏扑通乱跳。
宫门外终于传来动静。没有喧哗,只有沉重的、整齐划一的脚步声,一点点朝圣女宫靠近。
清幽守静的圣女宫,第一次被如此磅礴的“势”所笼罩。
先映入眼帘的,是四名身着玄色锦袍、面容如同古井深潭的老者。
他们步履无声,气息却凝练如渊。
紧随其后的,是另外八名同样衣着低调、气息却如出鞘利剑的护卫。
他们身形各异,目光锐利如鹰隼,不着甲胄,不持兵刃,仅凭那深不可测的气场,便自然形成了一道无形的屏障,隔绝了外界的一切喧嚣与窥探。
随后,一个身着明黄龙纹常服的身影缓步而入。
他的身量在魁梧的护卫映衬下并不算突出,但当他踏入宫门的刹那,整个圣女宫仿佛都微微一沉。
那是一种无形的、统御山河、主宰万民的势。
他行走间,渊渟岳峙,仿佛整座天地的重量都自然而然地汇聚于他一身,又被他稳稳承载。
面容在雨前薄雾中看不太真切,轮廓如神明般威严,目光沉静如深潭,扫过之处,空气都似乎凝固了几分。
姬晨扒着窗棂缝隙的小手不自觉地收紧,虽并未近身见到此人面容,却也能感受到那份摄人心魄的威压。
那便是……皇帝?
皇帝身后半步,跟着一个少年。锦衣华服,身姿挺拔,面容俊秀,唇角微翘,噙着若有若无的笑意。在一众肃杀威严中,他显得那般格格不入。
少年目光流转,带着少许好奇与期待,打量着清冷神秘的圣女宫。
母亲早已整理好仪容,站起身来。
那如墨般的乌自后脑垂落至腰际,繁复华美的月白正装包裹着她修长的身躯,此刻褪去了平日的清冷,散出一种前所未有的、凛然不可侵犯的威仪。
在长老们的簇拥下,母亲步履从容,迎向那道明黄身影。在距离皇帝约十步之遥处停下,与之遥遥相对。
烟雨迷蒙,将两人的身影勾勒得有些朦胧。
皇帝的目光,沉静如渊,带着审视万物的漠然与掌控一切的自信,落在母亲身上。
母亲的目光,深邃如星空,清冷如寒月,平静地迎了上去。没有畏惧,没有谄媚,只有一种然物外的淡然与不容亵渎的圣洁。
两道目光在空中交汇。
没有言语,没有火花。
只有无形的气场在碰撞、交织。
一方是人间帝皇的煌煌尊威,霸王兼之,仿佛要镇压一切;另一方是月宫圣女的清辉神性,皎洁孤高,仿佛能净化万物。
整座圣女宫仿佛在这一刻,凝滞了。
最终,还是皇帝先收回视线,唇角勾起一丝淡笑。他的声音低沉浑厚,带着久居上位的雍容“多年不见,圣女果然越动人了。”
母亲神色不变,微一颔,姿态优雅矜持“陛下远道而来,有失远迎。”
“无妨。”皇帝神色温和,微笑着看向母亲,“圣女客气。事关重大,不得不扰了守静山清修。”
几句简短寒暄,字字千钧。
小姬晨心中掀起了滔天巨浪,她从未见过这样的母亲!
不再是那个在静室里用戒尺敲打她掌心的严厉师尊,而是一位真正能与天地共尊、与帝王分庭抗礼的存在!
那圣洁凛然的气场,让周围的风雨都仿佛在为她让路,化作清冷的雨雾,萦绕在她身周,更添几分神秘与崇高。
——这便是圣女的威仪?竟能与帝王平分秋色,甚至隐隐有压过的趋势?
皇帝如山,厚重威严,压得人喘不过气;而母亲……则像那天上永恒的清冷月轮,高悬于山岳之上,昭示着世间然的存在。
很快,母亲引着皇帝一行人走向主殿后密室。厚重石门悄无声息合拢,隔绝所有。
那股无形的威压感随之散去,令场间众人不由得缓了口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