晨光好似从未垂青过这片底层的屋舍。
唤醒他们的,是一种带着霉烂味的湿冷浊气,无孔不入,钻骨搜髓。
天空灰蒙一片,像一块被脏水浸透后又拧干的抹布,死气沉沉地悬着。
沉重的空气于是便压了下来,将一层灰败的死气,严丝合缝地贴在每个麻木的脸上。
余幸混在人群中,提着两只半满的木桶走向马厩,桶里晃荡着昨夜剩下的泔水。
他微微低头,让额前的散遮住眼神,脚步不急不缓,与周围行尸走肉般的杂役弟子没什么两样。
然而在他平静的外表下,丹田深处那缕灰蒙蒙的混元真气正如雾中潜蛟,缓缓舒展身躯。
引气后期的实力被他用《敛息诀》死死压制在引气三四层的水平,看起来依旧是那个资质平庸前途黯淡的倒霉蛋。
“动作麻利点!那几匹云鬃兽和麟角驹的草料还没铡好,误了管事们的时辰,仔细你们的皮!”一名执鞭弟子站在高处厉声呵斥,鞭梢在空中甩出刺耳的炸响。
余幸对此充耳不闻。
他只是沉默地将泔水倒进食槽,然后拿起扫帚一下一下清扫地面。
这些日子他早已习惯了这种囚徒般的生活。
刑法堂的“待命观察”就像一道无形枷锁,将他牢牢锁死在这宗门最底层、最肮脏的角落。
但他知道自己不能坐困在这污浊之地,杂役处的每一日都在消磨他的时间,更在蚕食他好不容易挣来的微末修为。
他必须破局,必须在无人察觉的阴影里织网。
而张虎,正是他选中的第一个结点。
机会来得猝不及防。
次日破晓,余幸被分去清扫通往山门的千级石阶。
晨雾未散,青石板上凝着露水,他握着扫帚一步步向上,腰背始终微躬,像个钉在石阶上的影子。
晌午时分,石阶尽头传来肆意的谈笑。
三个身影逆光而来,为的正是张虎。
新做的外门弟子服衬得他身形挺拔,腰间储物袋鼓胀,显然刚得了好处。
身后跟着两个满脸谄媚的新跟班。
张虎的脚步在余幸面前停住。
阴影笼罩下来,带着股汗腥与酒臭混杂的气味。余幸没有抬头,视线里只看得见对方绣着云纹的靴尖,以及自己磨破的草鞋。
一口唾沫砸在他脚边的青石板上,溅起细微的水星。
“哟——”
张虎拖长了语调,声音里浸着毫不掩饰的恶意。他俯下身,几乎凑到余幸耳边,却又刻意让声音响得足以让周围零星几个杂役都听见。
“这不是咱们会使妖法的九五二七么?”他嘴里的嘲讽之意愈深重,“杂役处的屎尿,香不香啊?”
哄笑声猛地炸开,惊得一群乌鸦扑棱翅膀撞破山间的寂静。两个跟班笑得前仰后合,仿佛听到了天底下最绝妙的笑话。
余幸手中的扫帚出细微的呻吟,但他终究没有说什么,只是猛地将扫帚向前一推,带起一片灰尘和碎石,哗啦一声扫过张虎崭新的靴面。
张虎像是被烫着般猛地后退一步,脸上闪过一丝惊惧,右手下意识捂向曾经受伤的位置。
待他反应过来,立刻涨红了脸,为自己的退缩感到无比恼怒。
“你!”他厉声喝道,却不敢再上前。
余幸依旧沉默,只是继续着手上的动作,将地上的污秽和灰尘一下下扫开,仿佛眼前空无一物。
张虎死死瞪着他,胸口起伏几下,最终只是重重哼了一声,带着人快步离去。
那背影里,竟带着几分仓促的意味。
又过了两日。
余幸正扛着一捆晒干的青剑菖穿过杂役处的仓库,尘土和草屑沾了他满头满身。
就在他弯腰放下草料的瞬间,余光瞥见院墙拐角处聚着几个人影。
是在寒晶谷见过的,张虎身后的那几个随从。
他们缩在墙根的阴影里,脑袋凑得很近,正围着一个灰布小包裹低声争执。
虽然听不清具体内容,但那急促的语调和不耐烦的手势,分明透着几分见不得光的焦躁。
余幸动作未停,继续搬着草料,目光却淡淡扫过那边。
只见那包裹被迅打开又合上,缝隙间隐约露出几枚丹丸的轮廓和灵石微弱的光泽。
其中一人似乎有些不满,声音陡然拔高,又被同伴急忙压下。
他立刻弯腰重又将干草扛起,装作什么都没看见。
但那一刻已然足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