柳林皱紧了眉头,满脸都是不赞同,烟气暂时还没飘下来,?*?叫他在说话的时候终于不用再一直咳嗽:“不行,朝朝,我知道你和陈拾意的关系很亲密……但现在这种场景,万一真的来了人,我们要怎么解释我们在深更半夜跑到这种地方来,还引发了火灾?阿宁现在对我的态度不算好,万一她说出来些什么……”
他犹犹豫豫,看着季朝映一直在上手把东西推隔开,觉得就这么看着有些过不去,可能会被扣分,但上手帮忙又担心自己会弄脏衣服——他身上一件衬衣就要八千块,价格实在昂贵,哪怕现在他已经不缺钱,也还不到穿一件丢一件的程度。
这种反应,季朝映并不意外,她把右侧楼梯口的杂物全都推开两米左右的距离,立刻前往左侧楼梯口重新进行清理,柳林见她一声不吭,犹豫了一下咬牙道:“……这样,我们去三楼,看看能不能敲开窗户逃走,如果不行,我就立刻报警。”
要真等到那个时候,恐怕黄花菜都凉了。
季朝映把一张桌子挪远,呼气时开始嗅闻到焦糊味,她平静道:“火势发展的速度很快,会是超出你想象的快,你没有发现吗,这里的东西都很陈旧了,不管是桌椅还是木板,都有被虫蛀过的痕迹,没有办法用它们进行重力击打,桌椅的木料本身就很软,用料也薄,这也是为什么它们那么容易散架,而且被留在这里没有人带走,床板倒是好一些,但被拆走的那些部分都被拿去钉了窗户,剩下的那些,基本上丢在关押我的那个房间里了,而且浸过油,遇火既燃无法扑灭,根本没办法带下去。”
“除了这些东西之外,唯一坚硬一些的就是六楼的那些铁架床,但它们全都被焊接固定在墙上,六楼又起了火,短时间内很难把它拆下来,如果上去,很有可能被困在房间内,哪怕不被烧死,火也会带起毒烟导致中毒或缺氧昏厥。”
“在这种情况下,我们要怎么逃出去?”
“……”
柳林一时瞠目结舌,他其实并不能算是特别慌张,哪怕阿宁在他去救季朝映的时候居然真的点起了火,在他眼中,不论是从这里逃脱,还是想办法找到阿宁拿到钥匙,都不算是特别困难的事——当然,在他冲去找季朝映的时候,阿宁是点起了那把火,但他也不是傻子,在冷静下来之后,他就发觉自己能无伤逃出的一大原因,是因为走廊其实并没有被堵死。
这栋楼的走廊差不多有两到三米的宽度,应该是为了让学生在走廊行动时,不至于挤挨、碰撞到别人,而那些杂物看着气势汹汹,将走廊两边都堆上,但中间其实留下了足足一米左右的走道,这让火势在刚开始的时候并没有串联在一起,不像看起来那样可怖,只要狠下心蒙头向前,是有极大的可能性能离开的。
柳林原本惊怒交加,但在发现了这一点之后,心底却松了口气,阿宁只是看起来恶毒,下手时其实还是为他留了退路,看来要哄好她需要一些难度,但也只是难度。
几秒钟的沉默后,柳林开口道:“抱歉,朝朝,是我把你牵扯进来的……我会想办法送你出去的,好吗?”
“所以还是不可以,你在怕什么?”
季朝映回过头,楼上的火势带出昏暗的光,漆黑的瞳孔中,似乎有冷光闪烁,她轻声道:“你在怕她们会多嘴多舌?只要在消防赶到之前,让她们闭上嘴,不就可以了吗?”
……杀了她们?
但这里距离镇子其实并不能算远,哪怕道路颠簸,开车也能在短时间内赶到,这么短的时间里,要怎么杀了她们?
柳林转了一下眼睛,下意识地观察了一下周围的情景,他压低声音,“……这样或许不太好,毕竟你也听到了,阿宁对我怨气很重……”
他在担心。
他怕自己说出口的语言会被不该听的人听到。
季朝映看着他,伸手挽了一下头发。
在此前和阿宁对话时,柳林说话其实就有些含混不清,反复要求对方出现,两人面对面交谈,并且几次提到“不关朝朝的事”,要求阿宁放开她。
这话看似很在意季朝映的安危,但实际上却一直在提高季朝映的存在感,是一种不算高明的刺激手段,如果阿宁真的留在季朝映身边,被挑起的情绪就会让她有更大的几率对季朝映下手,导致她受到折磨或虐待。
这些言辞对于季朝映没有一点好处,却足以让柳林立起心系于她,并且主动揽过危险源负起责任来的个人形象,如果阿宁真的因为这些语言刺激对季朝映下手,那么即便季朝映在一开始明了或怀疑他的目的,但在直接的疼痛刺激下,还是会不受控制地将更多的仇视情绪投射到阿宁身上,而在柳林将她救出,或者制止阿宁继续对她的伤害行为的时候,本能地对他产生好感,甚至是崇拜和依赖。
就算内心明了这很可能是一种设计,但情绪却是很难被人完全控制的,哪怕这种好感只有一二分留存,也会让她在之后的相处中更容易对他交付信任和亲近。
“如果你不想,那就算了吧。”
刚刚起火的时候,其实是最佳的报警时机,季朝映听见了手机那一头报出的倒计时,那是电话在连通。
这说明在那一刻,手机还是有信号的,但在那之后,可就说不准了。
季朝映没有继续坚持,柳林一下子就卡住了,他心头生出微妙的怪异感,作为一个刚刚被他救出来的人,她的反应是不是有些……太奇怪了?
那股莫名的微妙感让他产生了某种不适,就像是在某一次参加私人聚会的时候,他看着主人展出的风格古怪的人物画作,画像中用手拢住肩膀皮肤的男青年似笑非笑,眼睛很传神,仿佛在注视着画布外看画的人。
而绘制了它的人也将目光落在他身上,轻飘飘的视线却像是伸出舌尖在舔舐,但却只打量了一遍,就兴致缺缺地挪开了视线。
那时候柳林下意识地感到恶寒,本能让他体味出了对方眼神中透出的未尽的含义,但逐渐抬高的自尊又让他为对方挪开眼神后的乏味而感到愤怒。
此时从心底生出的微妙的怪异,与那时那副画像带给他的感觉似乎有相通之处,柳林一时间理不清那微妙的古怪感觉到底从何而来,他犹豫片刻,道:“朝朝不生气吗?”
季朝映把手里的东西丢开,身上的衣裙已经被污渍占满,她转过脸去,目测了一下清理出的杂物的距离,然后说:“为什么要生气?”
“因为我还是在意阿宁。”
柳林打量着季朝映的神情,见她的注意力似乎不在自己身上,便用眼角余光打量周围的情景,只可惜他没有透视能力,分析细节的技能也没有点亮,完全没办法从乱糟糟的景象中分辨出什么:“因为我的缘故,让你受了这么多苦……但现在我却还是不能完全站在你这边,我以为你会生气。”
“生气解决不了任何问题。”
季朝映转过身,抬头看向他,她说:“就像是现在,如果我把时间放在吵闹上,火很快就会烧下来,如果你不想,那么就想想别的办法。”
脑海内的系统忍不住开始发言,表示自己可以帮宿主报警,不用在这里和柳林掰扯,她的程序十分高级,不受人类的信号接收器的影响,季朝映道谢后婉拒了她的帮助,然后把最后一点杂物丢远,立刻下楼去清理四楼的楼道口。
柳林自然还是没有帮忙,意料之中的,在她继续拒绝后,他反而更不知道应该如何下手了。
季朝映明白,他需要的其实是一个借口,一个台阶,只要她继续坚持,他就会顺水推舟,这种做法其实没有什么实际效果,为的只是在万一有人在旁听的情况下,把尽可能多的责任转移到她身上,但她偏偏没有接下来这种“责任”,这就导致他一时间有些不知道怎么衔接下去了。
沉默片刻后,柳林帮季朝映搬走了身边的木制长条,他在手中掂量了一下木条的重量,发觉它入手其实很轻,木质松散,稍稍用力就能用指甲留下凹痕,“……我想了想。”
“你说的也有道理,朝朝,但……如果你真的要动手,在那之前,起码先让我和阿宁谈一谈,好吗?”
季朝映抬眼看了看他,柳林在动作的同时,下意识的将手中的木板离得更远一些,防止上面的污渍蹭在衣服上,这样的动作让他的体态显得有些佝偻,更重要的是,木板上的油污只是没有粘到他的胸口、肩膀处,却将衣袖染脏了,这让这幅场景显得有种微妙的滑稽。
“当然可以。”
她微微一笑:“到了最后,你们应该有很多话要说,我怎么会阻拦呢?”
无形之中,某种怪异的微妙感觉似乎散去了,柳林松了一口气,在几个来回后,他终于舍得按亮了手机,但在划开屏幕拨号未遂后,他才发现了手机左上角的小小的红色叉号。
信号被切断了。
柳林的脸色,一下子就变得难看起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