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里勉强能挡点风,地上有个用几块石头垒成的简易灶坑,里面还有些未燃尽的草木灰,显然是沈聿清平日里偷偷烧水取暖的地方。
邵寒生起火,瓦罐里的雪水慢慢融化、沸腾,刺鼻的姜味和辛辣的葱白气息在冰冷的空气中弥漫开来,暂时压过了牛粪的臭味和苦涩的药味。
邵寒用一根削尖的木棍搅动着浑浊的汤水,看着那块珍贵的红糖在滚水里慢慢化开,变成一种浑浊的、带着点焦糖色的液体。
期间邵寒不忘一直帮沈聿清物理降温,直到他嗅到一股甜腻和刺鼻混合的味道,才把瓦罐从火上移开。
邵寒端着温热的姜葱红糖水,再次蹲在沈聿清身边,沈聿清依旧昏迷。
咳嗽似乎稍微平息了一些,呼吸却更加急促浅薄,苍白的脸上那病态的潮红似乎退下去一点,但额头的滚烫依旧灼人。
第125章青山吞吐古今月,绿树低昂朝暮风(5)^^……
“醒醒,喝药了。”邵寒坐在一旁的稻草上,他的声音不高,他用手拍了拍沈聿清滚烫的脸颊,力道不轻不重。
沈聿清毫无反应,只是长睫颤动得更厉害了些,干裂的嘴唇无意识地翕动,像是陷入梦魇之中。
邵寒见此情况不由皱眉,他抬手掰开沈聿清的嘴,舀起一勺滚烫辛辣的汤汁吹了两下后,直接灌了进去!
天气寒凉,若是放冷了就没有效果,得在药汤凉之前尽快喝完。
“咳!咳咳咳——”剧烈的刺激让沈聿清猛地呛醒,爆发出撕心裂肺的呛咳,苍白的脸上瞬间涌上不正常的红晕,眼泪生理性地涌出,沿着消瘦的颧骨滑落。
“别浪费,就这些,撒了就没了。”邵寒的声音冰冷地在他头顶响起,没有丝毫同情,只有命令,他又舀起一勺,毫不留情地再次灌下。
这一次,沈聿清似乎听懂了邵寒的话,在剧烈的呛咳间隙,下意识地吞咽了一些。
辛辣滚烫的液体顺着喉咙滑下,像一道灼热的火线,烧得他五脏六腑都在绞痛,却也带来一丝诡异的、驱散寒冷的暖意,他艰难地睁开眼。
视线模糊、摇晃,仿佛隔着一层厚厚的水雾,最先映入眼帘的,是牛棚低矮、布满蛛网灰尘的屋顶。
然后,沈聿清感觉到下颌被一只微凉却异常有力的手钳制着,迫使他张开嘴,他艰难地转动眼珠,视线聚焦在那张近在咫尺的脸上。
屋内光线昏暗,好半晌沈聿清才看清,那是一张年轻男子的脸,俊美得近乎锋利,在昏暗肮脏的牛棚里,像一颗骤然坠入淤泥的寒星。
皮肤是冷调的瓷白,眉眼深邃,鼻梁高挺,唇线紧抿,下颌线条清晰而冷硬。
最摄人心魄的是那双眼睛,瞳仁是极深的墨色,此刻正居高临下地看着他,眼神里没有太多情绪。
这张脸,与周围污秽绝望的环境格格不入,带着一种近乎残酷的、冰冷的吸引力。
沈聿清混沌的大脑一时间无法思考,剧烈的咳嗽和呛入气管的辛辣感让他痛苦不堪,生理性的泪水不断涌出。
他只能被动地承受着那滚烫辛辣的液体一次次灌入口中,每一次吞咽都伴随着辛辣的刺激和难耐的苦涩,但沈聿清很清楚眼前人在救自己。
一口气将一大碗姜糖水灌完,邵寒停了下来,沈聿清虚脱地瘫在草堆上,胸口剧烈起伏,每一次呼吸都带着沉重的起伏。
汗水浸透了额发,粘在光洁的额头上,几缕乌黑的发丝贴在苍白的颊边,更显狼狈脆弱。
他无力地半睁着眼,失焦的眼神茫然地追随着邵寒起身的身影,他想开口问你是谁为什么救我可如刀割般的嗓子发不出一丝声音。
口中的甜腻也让许久未进食的沈聿清感觉有些恶心,邵寒没再管他,罐子里的竹叶冻梨不能熬的太久,他将冻梨竹叶水倒在这唯一的碗里。
邵寒重新了坐了回去,天气太冷,除了必要他不想说话,这次邵寒的动作稍微温柔了一点,至少没有再粗暴地钳住沈聿清的下颌。
他扶起沈聿清的上半身,让他靠在自己屈起的一条腿上,然后端起那碗温热的竹叶梨水递到沈聿清嘴边。
“润肺的,自己喝。”依旧是命令的语气,但少了之前的冷漠。
沈聿清虚弱得连抬手的力气都没有,好在药碗近在嘴边,他顺从地张开嘴,任由微甜的、温热的液体缓缓流入干涸灼痛的喉咙。
这一次,没有呛咳,只有一种久旱逢甘霖般的、细微的慰藉,梨水的甜味安抚了被辛辣蹂躏过的味蕾,也带来了一丝虚弱的暖流。
他贪婪地小口吞咽着,长睫低垂,遮掩着眸中复杂难辨的情绪。
喂完竹叶梨水,邵寒将沈聿清重新放回草堆,他脱下自己那件还算厚实的旧棉袄,随手盖在沈聿清的薄被之上。
倒不是为了沈聿清不顾自己的身体,而是邵寒想到了接近陆向阳的好办法,苦肉计用的好能一举两得。
沈聿清的身体被带着陌生体温的棉袄包裹,那点微弱的暖意似乎真的驱散了一些刺骨的寒冷,他感觉身体好了许多,开口道谢,“谢谢。”
没有太多好奇,只单纯感激眼前人能在这种情况下对自己施以援手,他微微蜷缩了一下,意识在药力、高烧和极度虚弱的作用下,又开始模糊。
在陷入昏睡的边缘,他模糊的视线捕捉到邵寒正从墙角那堆肮脏的稻草里,似乎捡起了什么东西。
是只篆刻了他名字的德国产钢笔,那是父亲在他十四岁出国前送的生日礼物,他藏了又藏,视为性命,如今唯一留下的念想。
那东西若是被外人发现,怕是会闯大祸。
沈聿清的心脏猛地一缩,惊恐瞬间压过了昏沉,他想挣扎起身,想夺回那仅存的尊严和念想,但他连动一动手指的力气都没有了。
他只能眼睁睁看着邵寒修长的手指,漫不经心地将笔看了两眼,墨玉般的眸子在昏暗的光线下,闪过一抹光亮。
邵寒的目光瞥向草堆上那双因为惊恐而骤然睁大的眼睛,唇角勾起一丝若有若无的弧度。
他没有说话,只是将那只钢笔在指尖灵活地转了一圈,然后随手放进了沈聿清的上衣口袋里。
“下次可藏好了。”邵寒的声音低沉平静,听不出任何情绪,“睡吧。”
这句话像是一道赦令,也像是一道冰冷的枷锁,沈聿清紧绷的神经骤然断裂,极度的疲惫和药力汹涌袭来。
他最后看到的,是邵寒起身走向火堆的背影,那挺拔的身姿在昏暗的牛棚里投下长长的、带着压迫感的影子。
随后,黑暗彻底吞噬了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