吴过心里涌起一阵说不出的绝望,他没想到,这一来一回的交错,竟让他错失了挽回许子铭的机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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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几天吴过一直待在家里,母亲问起北京的工作,他只说没通过试用期;问他往後的打算,也只含糊说还在考虑,而实际上这几天,吴过只在准备一件事,瞒着家里申请美国签证。无论如何他必须找到许子铭,把积压了太久的话当面说清楚,这份迫切与坚定是从未有过的。
这天他正在家帮母亲看小诺,忽然接到一个不被期待的电话,当时两人确实加过微信,後面没联系过但也没删,所以当对方问他“能不能见一面”时,吴过不免有些惊讶与犹豫,但考虑再三後,他还是应了下来。
一进餐厅,吴过就看见坐在窗边位置的陈安迪,不得不承认,陈安迪确实生得好看,即便他对这人没什麽好感也没法否认这点,而陈安迪见他进来,也站起身迎了迎。
两人隔着桌子坐下,吴过先开了口,“找我有事?”
陈安迪看着他,先是笑了笑,随即看向窗外,像看淡一切的说道,“上次就是在这里,他们看到了我。”
吴过瞬间明白了陈安迪说的是什麽,他沉默着没说话,却也明白了个大概。
陈安迪轻轻叹了口气,“世界就是这麽巧,我离开上海那麽久,没想到几年後会在陌生的城市遇见熟人,也不知道是不是真的有上帝之手,你做过的每一件事,都有痕迹被悄悄记下。”
陈安迪抿了口茶水,自顾自往下说,“我打记事起就在孤儿院长大,真不知道那些光鲜感人的慈善宣传片是怎麽拍出来的,实际上在孤儿院永远吃不饱,冬天冻得要死,只有有人来视察时,那些所谓的老师校长才会假惺惺地‘关心’我们。从十五岁起,孤儿院就催着我们出去自立,可是十五岁的孩子能干什麽?我端过盘子洗过碗,挣得钱连件像样的衣服都买不起,上海多繁华啊,灯红酒绿迷得人睁不开眼,我没法让自己一直窝在满是油烟和蟑螂的後厨洗碗刷盘子。後来再长大些,有个能快速赚钱的机会摆在面前,我想都没想就答应了。你永远不会懂,拿着第一次‘出卖自己’换来的钱,一身体面地站在曾经想要侵犯你的老板面前,看着他给你端茶倒水的感觉有多爽。”
陈安迪看向吴过,眼神里带着自嘲,“你的世界一直这麽美好,肯定没法理解,怎麽会有人把这麽不堪的人生说得这麽平淡吧?”
吴过始终沉默听着,不清楚陈安迪说这些的用意,于是直接问,“为什麽跟我说这些?”
陈安迪无所谓的笑了,擡手拂了下发梢,“不好奇我和许子铭怎麽认识的吗?其实从第一次见面你就想问了吧?只是拉不下脸。”
陈安迪又抿了口茶,才继续说道,“许子铭不是我第一个喜欢的人,十七岁在上海,我遇了一个比我大十岁的男生,他从来不嫌弃我。你知道吗?当你从没被人爱过,在泥潭中挣扎透出头喘气时,突然有人伸手拉你一把是什麽感觉,你会把所有希望丶对世界的全部期待都寄托在这个人身上。那时候我还天真地以为,这辈子的苦在十七岁之前已经受尽了,所以才能让我遇见这麽爱我的人。可到头来才发现,一切在几张信用卡额度面前根本不值一提,他为了我离家出走,带我去美国,可发现被限制财务自由後,甚至不到二十四小时就抛弃了我,连回国的机票还是偷用我仅剩的钱买的。”
陈安迪停了停,看向吴过,“你知道吗?许子铭其实没什麽同情心,我们在美国第一次见面是在街头,我刚被房东扫地出门,拎着为数不多的行李蹲在街边没处可去,恰巧许子铭从旁边经过,我见他是中国人,就问能不能收留我一晚。起初他只塞给我一些钱就转身走了,最後能带我回去只因为我不经意说了一句话,我说‘我哥不要我了’。”
陈安迪盯着吴过,语气里带着些故意,“我当时根本不知道这对他意味着什麽,但这句话就像免死金牌一样,让我在他身边待了这麽多年。”
就好像有重锤狠狠砸在心上,让吴过一瞬间痛到喘不过气,他当然懂这句话的分量,对当时同样被抛弃的许子铭而言,这是跟他一样的同类,而这一切的因果,也是当年自己的懦弱一手造成的。
“後来借着照顾许诺的名义,我才一直留在他身边,其实一开始我并不知道你的存在,只是忍不住想靠近他,对我来说,喜欢他是真的,但更多的是觉得这是我下半生最好的依靠。可许子铭呢?这些年居然一个小手指都没碰过我,所以有段时间,我想尽办法想知道他拒绝我的原因,直至去年过年才弄明白。”
“过年那天,不知道为什麽他从早上起心情就不是很好,好像是我喊他吃饺子打断了他电话,晚上也是一个人喝醉了才回来。那天我特别怕,怕他把我赶出去,就趁他喝多用他的指纹解了锁,然後就看到了你们的聊天记录,过了三年,对吧?你可能不知道,许子铭一直留着你们的聊天记录,这几年他换过几次手机,可那些聊天记录就那麽安安稳稳的躺在他的微信里。”
见吴过茫然的看向自己,陈安迪心里掠过一丝苦涩的得意,但随即又摇摇头说,“别人十几岁二十几岁在干嘛?挥霍青春?可许子铭就只做一件事,死心塌地的等你,他可能是我见过最傻的人。吴过,无过,这名字取得真好,是不是不管做了什麽都能被原谅?”
一桌菜,两人一口未动,陈安迪说完这一切,叫来服务员结账,并对吴过说,“其实那天我路过窗口一眼就认出了那个酒保,以前他还想占我便宜来着,只是没想到坐在他旁边的是许家的客人,老天爷就是这麽爱开玩笑。”
陈安迪顿了顿,才接着说,“我知道你不喜欢我,之前我也确实是故意撒谎让你误会我和许子铭,但……我不想让许阿姨对我失望,也不想让她终年见不到儿子伤心。从小到大没人对我这麽好过,我有时都想,就算我有妈妈,大概也不会比许阿姨对我更好。其实到最後,我都分不清到底是舍不得许子铭多一点,还是舍不得这个家多一点。”
陈安迪擡起头,眼中露出吴过从未见过的诚恳,甚至带着一丝乞求,“我听说你们几家人都是朋友,如果你也认识他们的话,能不能帮我个忙,让他们别把我的事告诉许家,毕竟我都要走了,也祸害不了谁。”
陈安迪在他面前从来都是扮演乖巧懂事的样子,去北京时更是透着一点心机,吴过从没在这个人眼中见过这般清明,甚至带着点卑微的眼神,那一刻他才觉得自己第一次见到了真实的陈安迪。
本就跟杜泽宇交代过这事,吴过便点点头,“我尽力。”
听到这话,陈安迪才似松了口气,随即递给他一张纸条,释然笑说,“作为回报,这是许子铭美国的地址,虽然我也不知道他这次回去还住不住这儿。”
见陈安迪起身要走,吴过忽然问,“你今後什麽打算?”
陈安迪愣了下,随即笑了,“我可以理解为你在关心我吗?”接着,他语气又恢复了那种看淡一切的淡然,“我这人命不好,生来就在泥潭里,不过你放心,再怎麽样也饿不死,要是没遇到许子铭,说不定现在都赚够养老钱了。”
陈安迪已经走出几步,却又转过身,对仍坐在那里的吴过最後说,“其实人生想求个幸福真的不容易,既然有唾手可得的幸福,有什麽理由让他从你身旁溜走,你说对不对?”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