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章刀疤
沈峥与杨望乘同一辆马车抵达刘府时,刘府大门口已换上白麻丧幡,两侧悬挂素帛,门前泼洒了糯米水以示净秽,就连门房小厮也都换上麻衣短褐,手持丧棒静立门侧。
沈峥经历的丧事少说也有几百场,刘府在建安算是大户人家,主母横死理应守灵七日方可出殡,如今这麽急着将尸体埋了,实在不合常理。
“肯定是凶手心虚,怕本官查出什麽,那本官今天还非得查出点什麽不可。”杨望显得格外兴奋,带头阔步往门里迈,门房小厮见他来势汹汹,手中丧棒立刻煞下来:“大人请回,我家主母即刻就要出殡,不接受吊唁。”
“啰嗦什麽,滚开!”杨望擡脚结结实实踹在他胸口,小厮一屁股仰在地上,魏松顺势取而代之叫人围了刘府大门,沈峥先前来过府里,带着杨望轻车熟路就找到了後院。
後院中央停放着一尊棺椁,周围婢女皆穿素衣头戴白布,忙着张挂白灯笼。沈峥一眼就在人群里看到了棺前跪拜的小翠,上前搀她起来。小翠擡眼看清是沈峥,连忙扭过头不敢与她对视。
沈峥蹙眉:“你脸是怎麽弄的?被姨娘打了?”
小翠的脸颊高高肿起来,鲜红的掌印清晰可见,她把头埋得更低:“沈姑娘对不住,你离府後,姨娘就赶走了那两名翻案的官差,她在主母身上找不到珊瑚镯子心里窝火,就以我阿婆性命威胁,我只好指认是你偷的。”
“我知道你是被逼无奈。”沈峥道:“过去的事不必再提,如今杨推官命我接管此案,我有几个问题想问你。”
小翠一听这话,眼里重新闪出光来:“姑娘问就是,我定知无不言。”
沈峥道:“刘主母的尸体是今日何时被何人发现的?”
小翠说:“是我发现的,大概是在卯时末,太阳将出未出的时候,我惦记主母被关进柴房已经绝食两日了,所以做了她最喜欢的紫米粥偷偷去敲门,里面半天没动静,我找来几个家丁一起撞开门,才发现主母已经吊死在房梁上。”
“禁足期间还有谁接近过柴房?”
“只有姨娘有柴房钥匙,姨娘知道我对主母忠心,不准我去探望,主母的一日三餐都由她亲自放在门口,可那些饭菜哪是人吃的?远远都能闻到馊味,还不如喂猪的泔水!”小翠咬紧牙根,越说越激动。
杨望闻言一拍大腿:“照这麽说凶手就是那大娘!干脆将她先押回牢里审审,几番刑罚下来不信她不招。”
沈峥摇摇头。刘姨娘虽有杀人嫌疑,但到底是一名女子,且身形并不魁梧,就算能力气大到足以勒断刘主母的脖子,可要想剥掉秋娘父亲的脸皮再将这个成年男子勒死推到河里,实在太难。
思来想去,唯一的可能就是她的钥匙被凶手拿去过。
沈峥问:“刘姨娘这几日可曾出府?”
小翠摇摇头,说刘老爷出远门尚未归家,刘主母又被关了禁闭,府里大小事务都刘姨娘处理,这些天忙着对账不曾外出。
沈峥由此想到一个合理的推测,刘姨娘最近没出门,那麽能接近她并拿走钥匙的人,就只有刘府自家人了。
凶手就在这府里!沈峥的语速忽然变快:“府中谁平日和刘姨娘走得近,还经常接触绳索一类的物品?”
小翠仔细想了想,刘姨娘年轻会邀宠,颇得老爷偏爱,府里下人又不乏拜高踩低的,围在刘姨娘身边阿谀奉承之辈不在少数,但若说起接触绳索,就只剩下阿泉和阿贵两兄弟了。
沈峥又问:“这二人在府里做什麽活?”
小翠道:“阿泉是车夫,负责驾车养马;阿贵是木匠,负责修缮房屋。”
马车上通常会配备缰绳用于固定货物丶捆绑车辕,而木匠的索绳一般用来起吊木料丶捆绑工件。
然而问题来了,这两种绳子沈峥都见过,无论是缰绳还是索绳,绳体都太粗笨,根本无法打成多个绳结,不符合刘主母与秋娘父亲尸体脖子上的勒痕特征。
沈峥本以为找到了线索,没想到线索刚冒个头就钻进死胡同,她一时没有头绪,正想到刘主母卧房看看,身後忽然传来一阵急促脚步声。
刘姨娘提着裙摆疾步走来,满头珠翠微微晃动,耳边的金步摇也叮当作响,柳眉倒竖,一开口便带着刺:“好你个二皮匠,我发善心饶了你,你反倒找上门来了!”她扬手就扇小翠一耳光:“吃里扒外的东西,谁让你欠嘴把府里事说给她的!”
“你这大娘忒恶毒了!”杨望聊正事无精打采,这会见奴婢被恶主欺负倒来了精神,他一把将小翠拉到身後:“我让她说的,怎麽了?”
刘姨娘叉腰冷笑:“哟,杨推官好大的官威,我教训贱奴你也插手,这是要管我们刘府的家事吗?”她一记眼刀飞向小翠,恶狠狠道:“我记得你家婆今年刚过完八十大寿,也活过够本了吧?”
小翠听了这话脸色顿时惨白如纸,慌乱间抓紧杨望衣袖:“求大人帮帮奴婢!奴婢自小被爹卖进刘府,幸得主母垂怜,如今主母死了,真心待奴婢的就只有阿婆了!求大人了!”她豆大的眼泪打湿杨望的袖袍,原本就被扇肿的脸此刻更加狼狈。
杨望最见不得女人哭,小翠哭成这样,让他犯了心软的老毛病,可当他看见袖袍上湿漉漉的泪痕时,嘴角微不可察地一撇,又不好意思当面甩开她,只能装作漫不经心地抽回手,顺势抱臂在前挑高下巴,做出一副英雄救美的姿态,有恃无恐地看着刘姨娘:“我告诉你,这事我还就真管定了!少在这跟我吆五喝六,去和你知县舅舅打听打听我爹是谁!”
刘姨娘轻蔑一笑,显然做足了准备:“知道你爹有本事,可你这儿子却是个空心草包,年年科考年年落榜,难为你娘年轻时还做过推官破过几桩大案,夫妻俩竟生出你这麽个不中用的,断案还要二皮匠相助。听说你娘的死也和你脱不了干系,要不是你旷学跑到郊外狩猎,你娘怎麽会犯了头风死在床上都没人发现?”
刘姨娘打听到杨望的家中丑事,仗着自己有个知县舅舅,在建安地界作威作福惯了,没什麽忌惮,说出的话字字带刺,每一句都精准无比地扎在杨望心里,扎得他气焰全无。
杨望指尖捏得泛白,目光锋利的像要剜开眼前人,如同一头被激怒的野犬,浑身的毛炸开,却死死压着脾气不让自己彻底失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