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3章开棺
杨望听了这话,不由为她捏把汗。拿自己的性命做赌局,这女子疯得厉害。他心念及此,又心生幻想,如果以後她成了自个儿夫人,那真是有数不完的刺激可找。
杨望这麽想着,看向沈峥的眼神里多了几分兴奋的期许。沈峥并不知道他颅内幻想,只是冷眼观察着李常失。
歙县出了这麽大案子,李常失作为官署二把手,如果真是他谋杀了黄泛,他必死无疑;如果不是他,他抓不到凶手也必会被上面治罪,左右都是李常失不愿看到的结果,不如和她赌个未来。
李常失思虑片刻,最终擡手一喝:“开棺,验尸!”
一声令下,几个差役擡着一口乌漆棺木从西边灵堂走出来。待棺椁落放在地,李常失屏退左右,亲自推开棺盖。
杨望还没来得及掏出棉球塞进鼻孔,出乎意料地竟闻到一阵香气。
一具穿着白棉麻丶整齐裹敛的尸体静静躺在棺木里,颈上空空。头颅被安放在尸身一侧,黑发覆于面部,发丝下的一张脸经风吹晾,已经干裂。在尸体的周围,均匀地撒有一圈檀香细末,上面还铺有一层新鲜的荷花花瓣,正是这些掩盖了尸臭。
荷花寓意清净无垢;檀香则价格不菲,舍得费财费力用这些来入棺的人,应该和黄泛感情深厚。
沈峥没空细想这些复杂的人际关系,她擡头望了望天空。刚下过一场雨,天空还阴着,西边的日头被乌云遮挡,只能看见一圈惨白的光晕。再有半个时辰就要日落了,届时破案的难度会大大增加,她没有时间浪费。
沈峥卸下身後竹筐,从里面取出各式刀具,从左到右错落排开。刀锋森森,她指尖依次抚过衆刀,最终停在一柄铜背小刀上。
选定刀具,沈峥左手轻按尸身腹部,右手划向他身上的棉麻衣。“嘶啦”一声,麻衣被割开。
沈峥目光如炬,食指与拇指稍微调整了一下握刀的姿势,使刀锋贴合尸体皮肤的角度,往下一切,皮肉瞬间崩开。
李常失眉头紧锁,已别过头不忍再看。沈峥刀锋一寸寸向下,力道控制的十分均匀,直到划至胃口才停住。
腹腔被切开後,一股酸腐立刻盖过那股清香。杨望痛恨自己大意,再次掏出棉球,严严实实堵住鼻孔。
沈峥徒手伸入腹腔,拨开内脏,用镊子夹出胃囊,转手换了一把铁剪小心剪开。
胃中残留的液体很少,只有少量暗黄色胃液,就连食物残渣都寥寥无几。可见黄泛死之前并未进食。李常失与其共进晚饭之说不攻自破。
沈峥回头眄了李常失一眼,李常失侧背着身站立,看不清表情。
沈峥不是鲁莽的人,仅凭这一句谎言并不能断定他就是杀人凶手。她仔细将胃囊重新放回腹腔,忽然淡眉一蹙,想起一个细节来。
黄泛的胃里没有水。
这是一个很重要的线索,证明黄泛并不是先被溺亡再砍掉头颅的。因为溺死之人通常会在水里挣扎,因大口呼吸导致胃部丶肺部都灌入大量的水。
更重要的是,黄泛的胃里也没发现麻沸散。
如果李常失不提这种药物,沈峥怕是会疏忽掉。
人类天生恐惧死亡与疼痛,一旦得知有人对自己的生命産生威胁,不管赢不赢得过对方,身体下意识的第一反应必然是抗拒与挣扎。而一旦挣扎,他的头颅颈口就必然不会切割的如此整齐。
所以凶手在杀害黄泛之前,一定先给他服用了麻沸散之类的药物。
但是他的胃里,两样都没有。
沈峥刚才查验过黄泛身上其他部位,除了膝关节以下浮肿僵硬,足趾关节有变形外,均没有外伤痕迹。说明他既不是在死後被割的头,也不是再昏迷时被割了头。
沈峥盯着他空瘪的胃囊,隐隐勾勒出一个荒诞又骇人的可能。
黄泛是在活着的时候被砍掉脑袋的。
可这一点实在太难了。一个年轻力壮的男子,怎麽会一动不动站在那里,等别人来割自己的脑袋?
沈峥陷入了短暂的沉默。
这时,李常失忽然躬身揖手,朝不远处一个缓缓走来的人影道:“嫂夫人,下官命人开棺验尸,属实是无奈之举,还望夫人恕罪。”
“我知李县丞的难处,劳心了。”那名纤瘦妇人声调沙哑无力,她擡手压下李常失的小臂。沈峥注意到,她纤细的手腕上戴着一串檀木佛珠。
妇人神色哀切地看着棺椁里面的人,干裂的嘴唇动了动,没说出什麽,转头抹掉眼角泪水,随後端端正正地向沈峥行了一个福身礼,“我夫君遭歹人所害,求姑娘细细验尸,还我们一个公道。。。。。。”
说到後面,她的声音已经发颤,察觉失态,摘下腕上的檀木佛珠默声拈动,试图克制情绪,单薄的身影在黄昏的照耀下随时就要蒸发了似的。
沈峥淡淡点头算是回礼。她在审讯房里听那两名书办提过这个妇人。
此人名叫凌氏,是黄泛的发妻,比黄泛大五岁,祖父曾办义学讲课,家风守旧。自从黄泛三年前调任歙县後,凌氏便倾心于他,两人很快促成好事。谁知夫君却被人所害,凌氏茶饭不思,本就纤瘦的身子有些吃不消了。
杨望这时搬来一条交杌凳给她坐。凌氏福身道谢,瞥见他腰上挂的木牙牌,又将双膝屈得更低,螓首微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