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5章夫妻
这次木桶发出了更加厚重的回声,胖子脸上露出欣喜的表情。他不急着打开桶盖,让杀害大哥的凶手感到汗毛战栗才是他的目的。
“好久没尝过人肉的滋味了。”胖子将圆滚滚的手臂懒懒搭在木桶边,粗壮的手指轻轻敲打着桶盖,胳膊上的肥膘像白面团一样跟着抖动,“煎炒烹炸一番,油脂滴下来,那肉焦脆焦脆的。啧,光是想想就口中生津。”
一盖之隔,杨望的脸色开始发绿。这些亡命之徒连刑部差官都敢杀,没什麽是他们不敢干的。何况这个胖子远比那个不长脑子的独眼精明。杨望想不出什麽主意,微微转头看向黑暗里的沈峥,想从她那得到一个指示。
黑暗里没有回应。杨望担心自己没有听到沈峥说话,又往沈峥的方向挪了挪,直到肩膀紧贴肩膀,也没听见她发出任何声音。
杨望没料到这次的情况竟然如此棘手,竟然连沈峥都没有办法了。头顶传来胖子的指甲刮过桶盖的声音,一声比一声刺耳。看来这是一场死局了。杨望眼神里的光泽黯淡下来,紧紧闭上眼睛。
刮痕声又响了几声便停下了。胖子擡起手,指尖轻轻扣着镰刀刀柄。他精确地计算着每一步的动作,这时候凶手的心里防线还没被他攻破,得再火上浇油才行。
胖子把手中镰刀顺着木桶缝隙伸下去,那柄锋利的弯刃紧贴木缝推进,直到全部没入桶内,他开始疯狂摇动刀柄搅动起来。
镰刀如同绞肉的利刃,在桶内横冲直撞。锋利的刀尖不断割划着桶壁,发出更为刺耳的声音。很快那声音转为闷响,似乎扎到了什麽东西。胖子发出肆意的狂笑。
凌氏在不远处的房内,透过门缝看到这一切。
不久前,她和沈峥做了个口头约定。为了保护腹中孩子,她现在必须做点什麽。凌氏轻抚小腹,深吸一口气,推开房门。
“人是我杀的。”
守在院门前的夥计们先是齐刷刷地看向她,片刻後爆发出一片唏嘘声。胖子被这阵唏嘘吸引了注意,停下动作,朝凌氏看过来。
凌氏冷声问道:“桐油都卸下来了吗?”
胖子拧紧眉头,并未回答她的问题:“凌夫人,你说话可要考虑清楚。我们牛山帮的兄弟为你上刀山下火海,你就是这麽报答我们的?”
凌氏严厉道:“现在是我在问你。”
胖子心中极度不满,眯眼看了她一会。凌氏明显在撒谎,只是他不明白,凌氏为什麽要包庇凶手。虽然他有诸多细节都没有想通,但凌氏毕竟是东家,他最终没有任由怒火爆发:“三十三桶,都在外面了。”
凌氏道:“搬进来,天亮时大主顾就会派人来取。”
胖子闻言望了望天,天际已经泛起一线灰光。凌氏在开单时和独眼承诺过,做成这一单会分给独眼七成的酬劳。如今独眼死了,意味着七成都是他的。
有了这笔钱,可以好好为大哥操办丧事,也可对兄弟们有个交代。胖子低头看了看独眼的尸体,踌躇片刻,一擡眼,挥手示意身後夥计们先将桐油搬进院来。那些人因为独眼的死,大多面露不服,但不敢违背胖子的命令,正陆陆续续往外走,人群中不知是谁喊了一句:
“牛山兄弟,一刀为信!谁动兄弟,以命抵命!”
这是牛山帮的口号,自从他们开始为凌氏做事後,已经三年没有喊过了,此刻有人喊出来,瞬间点燃了衆人的悲愤,于是一个个传来更大的呐喊声,此起彼伏。这帮山匪虽然穷凶极恶,却很讲江湖道义。独眼是他们的大哥,大哥死了,他们非得出这口恶气不可。
胖子内心的怒火在这一声声呐喊中被重新点燃,他拔出镰刀,在衆人的簇拥中逼近凌氏。
“凌夫人,看在你我共事三年的份上,我再问你一遍,我大哥到底是谁杀的?你想清楚再回答。”
凌氏将手紧紧贴在小腹上,昂然道:“是我杀的。”
“为什麽杀他!”胖子往镰刀上啐了一口,脸上怒不可遏。
“杀他,自然是为你们着想。”凌氏往木桶的方向看了一眼,语气更加不容置疑:“据我所知,你们在江畔杀了一个人,还将他的头砍了下来。”
“不错,那又怎样?”
“你们知不知道,那人是刑部派来的差官。”
胖子闻言大骇。凌氏察颜辨色,按照沈峥所言,胖子是个聪明人,他很快就会分析出局面的利弊。
运送贡油是死罪,虽说主使是凌氏,他们只是做做跑腿的活,然而一旦天亮,县衙必会派出衙役大规模搜查贡油去向,一旦得知是他们杀了刑部差官,这件事就闹得太大了。
凌氏提醒道:“不仅如此,那差官手中还有盖刑部大印的判碟。”
胖子一介草寇,不知道判碟是什麽意思,但当听到“刑部大印”四个字,身子还是冷不防一颤。
他是山匪出身,在那群当官的眼中,是该严厉打击丶绝不姑息的一群人,只要被抓到,必会遭到极刑处置。
凌氏的意图很明显,她要借用独眼的尸体来收尾。胖子朝独眼的尸体望过去,差官那顶软翅巾帽还戴在独眼脑袋上。有这两个人证和物证,在场所有人都能洗脱罪行。甚至就连盗窃贡油丶杀害黄泛的元凶都有了。
虽然胖子和独眼是拜把子的兄弟,但毕竟人死不能复生,能用一具尸体换自己和兄弟们的性命,胖子不得不认真考虑。他越想心里越是发毛,这麽一个一石四鸟的主意,竟然出自于一介妇人。幸好她只是一介妇人,如果是个男人,不知道会掀起多少血雨腥风来。
“好吧,我懂了。”
胖子收起镰刀,如同完全没有刚才那桩事似的,吩咐身後夥计们去将油桶搬进院里。那个最先嚷出口号的夥计还欲争辩,被他一拳打在脸上。其馀人见此,都闭上了嘴,痛快地出去搬油。
院中再次寂静下来。凌氏慢慢走向木桶,裙摆拂过地面,脚步轻得几乎无声。木桶外满是刮痕,桶盖歪斜着,被镰刀砸出一道裂口。她伸出手,指尖却在接触桶盖的一瞬,忽地停住。她深吸一口气,缓缓揭开木盖。
木屑簌簌落下,光线从桶口中斜斜射入,映出一双睁着的杏眼。
沈峥脸颊还在渗血,正被杨望紧紧护在怀里。杨望身上只穿着中衣,刚才胖子一顿搅动镰刀,杨望脱下身上红袍暂做防护,袍子被镰刀刮成碎片,散落在二人身上。幸亏木桶有些深度,镰刀碰不到他们,才没受伤。
杨望窝了满肚子火,一见上方冒出凌氏的脸,气不打一处来,跳出来还想损人几句,被沈峥拦下。
几刻前,沈峥和凌氏达成了共识——凌氏负责提供大主顾的线索,沈峥负责杀掉大主顾以保全她们母子的安全。现在到了凌氏履行承诺的时候,同舟共济,没必要再徒增麻烦。
院里说话不便,凌氏先将二人带进屋中反锁房门,从衣柜里取出两件平常百姓穿的素色常服给他们。
“这两件是我和夫君平日穿的,二位不嫌弃就换上吧。”
杨望拈了拈那粗糙的衣料,有些不放心,这个凌氏心机太深,万一在衣服上下毒怎麽办?沈峥看出他的顾虑:“我知道大人穿不惯这种衣服,可是你我马上就要成为夫妻,只好委屈大人了。”
“夫妻?”杨望一怔,眼睛却不自觉地睁大,仿佛有什麽不可置信的念头在脑海中炸开。他指了指沈峥,又指了指自己:“你丶我,要成亲?现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