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1章注汤
吴庸的架势十足,如果改掉口吃的毛病,或许真能镇住几个人。可当他磕磕巴巴说完这句话,早已气势全无,惹得徽州府的皂隶都哄堂大笑起来。
“哪来的磕巴?滚滚滚!别挡爷爷的道!”皂隶们挥棍驱他。
许文清再次擡脚迈上石阶。吴庸气得脸色涨红,刚想再骂,被杨望拦住。
仅仅几阶之隔,杨望一脚踩在许文清肩上,将他半个身子踩了下去。
“我和许公子有些话想说,告诉陈推官,人我先带走了。”话音未落,杨望已经俯身伸手,一把揪住许文清的衣襟,许文清还未来得及开口,整个人已被杨望随手一推,推进了门口马车里。
杨望回头看了一眼台阶下那些皂隶,纵身一跃跳上马车,吴庸也被他顺手一拉,跟着翻上马车。车夫头戴斗笠,见状冷冷一笑,甩手挥鞭,马车骤然飞奔而去。
杨望坐在车内,掀开车帘,冲着一衆皂隶甩下一句:“徽州知府的二公子与我私交甚好,有什麽不满,尽管去找他!”
话毕,马车绝尘而去,只留下台阶上的衆隶面色难看。
马车一路往北飞驰而去,许文清不知道这两人到底想干什麽,也不知从哪就冒出来一个不知真假的浙直总督之子,敢从陈元吉手里抢人,故而一路上一言不发。待到鹈鹕河畔,车夫勒马收缰,一只大手伸进车厢,将许文清拽下来,那只大手出奇有力,将他一路推攘到河上的一艘乌篷船上。
“杨公子,人我已经帮你带到了,你可要说话算话。”车夫摘下斗笠,帽兜朝上,伸到杨望面前。
杨望示意吴庸往里放了一袋碎银,车夫点头致谢,转身下船,空荡荡的左袖在风中晃了晃。许文清这才看清,那车夫不就是老莫吗!
“老莫!你竟敢背主!”许文清气得牙根发痒。
吴庸呵呵一笑:“少族长,你太丶太天真了。老莫的主子只有一丶一个,那就是钱!”
“他的左臂是怎麽回事?”许文清倒是赞同这句话,转而关注到老莫空荡荡的左袖,不过很快反应过来,惊异地看向杨望。
杨望微微一笑:“他奉你的命令掳走我夫人不说,还点燃老宅,害我夫人被困火海险些丧命,为了赔罪,自断臂膀。”
许文清这时候有点怕了,但他马上又挺直了腰杆。这个来路不明的总督之子公然将自己劫走,陈元吉一定不会坐视不理,他只要多撑一会,就能再次获救。
“你们到底想干嘛?不会就是为了那俩女人吧?”许文清下面受伤,站久了难受,扶着船帮坐下,船身一浮一浮,晃得他恶心。他干脆往下一滑,岔开两条腿瘫在地,摆出一副死猪不怕开水烫的样子,“死个女人而已,何必咄咄相逼?”
吴庸听了这话,登时像被点着了火芯子,杨望擡手按住他,屈身与许文清齐平。
“我其实一直挺好奇,许公子你为什麽非要烧自家宅子呢?总不会真是想看火人跳舞吧?所以我左思右想,终于想到了一个可能的答案,那就是,你想毁灭证据。我说的这个证据,不单单是你收藏的那些油像,而是你密室里隐藏的秘密。”
“密室是我存放桐油的地方,自然要销毁,这算什麽秘密?”许文清轻蔑地瞥他一眼,“你跟那个婊子一样,都喜欢自作聪明。”
“——啪!”
一道响亮的耳光扇过来,扇得许文清脑袋一歪,睁大眼睛。
“她是我杨望的夫人,是我放在心尖上的人,在我好好和你说话的时候,嘴巴最好放干净些。”杨望冷冷道。
许文清不久前服用过大量麻沸散,药劲没过,脸颊虽没那麽烧灼,但也胀得发木,足以见得对面这家夥用了多大的力道,他狠狠瞪了杨望一眼,没再回嘴。
杨望对他表现出的屈服很满意,继续说道:“我在你密室的墙体上,发现了好玩的东西。”他从袖口里拿出一张油纸展开,里面包着一点白色的霜粒,“我很好奇,你的密室里,怎麽会有硝石呢?”
这个东西,其实是杨望无意间发现的。当时他炸开石条墙後,急着挖掘废墟救出沈峥,可是当他搬开一块石板时,发现上面居然沾有白色的晶霜,他将指头放在鼻下一嗅,确定这就是硝石的味道。
硝石是火药的主要成分之一,原本呈黑色,但如果长期储存在潮湿环境下,火药中的硝石会挥发于空气中,从而渗在墙壁表面形成白色晶霜,尝起来如盐巴一样咸,这就是所谓的“出硝”。
杨望从小在军营长大,对这方面不说了如指掌,也略知皮毛,所以他趁人不注意的时候,悄悄收集了一点装起来。
许文清的表情变得凝重,但语气还是硬生生的:“族中事务繁忙,我哪知道这种细枝末节上的事?”
“不知道没关系。”杨望慢慢站起来,抱起肩膀,“我这人乐于助人,肯定能帮你想起来。”
他侧头示意吴庸,吴庸立刻钻进乌蓬里,取来一条长巾,按照杨望的指示,把长巾蒙到许文清脸上,完美覆住口鼻,又绕了几圈在脑後打个死结。
许文清的嘴被长巾封住,含含糊糊骂了几句脏的,还没等歇口气再骂,杨望一把抓起他的後衣领,将他半个人按到舱底,河水瞬间灌进许文清的鼻腔,他喉咙里咕咕作响,船身随之轻晃。
“我知道你服了麻沸散,小刮小碰不痛不痒。这招叫做‘注汤’,你嘴巴不干净,正好漱漱口。”
许文清浸在水里,拼命想吸气,可肺叶传来撕裂般的剧痛,只能徒劳地张大嘴巴,迎来更多的河水涌入口鼻。许文清疯狂地扭动身体,杨望这时将他提上来,他湿漉漉地趴在船板上,口中不断吐出河水。
吴庸上前照着许文清肚子踢了一脚,他猛一躬身,一口积水喷出来,胃是舒坦了,可他很快发现,巨大的窒息感袭来,脸上那条湿透的长巾紧贴口鼻,水气渗进鼻腔,堵得他无法呼吸。求生的本能让他近乎疯狂地扯拽着长巾,发出嘶哑的呜咽声。
“嘘——”杨望将他翻过面,扼过他的脸,让他红透的双眼看向自己。“这里不会有人来的,你叫喊也没用。想想那些姑娘临死前,也和你现在一样。那时候,你不是还能笑出来吗?”
“呜——!”许文清双眼翻白,死死抓住杨望的手腕。杨望一点点掰开他的手指,轻啧一声。
“许公子,你到底想起来没有?那些硝石是哪来的?我的耐心不多,都留给我夫人了,对你这种畜生,更是一点也没有。”
“呜——呜!”许文清拼命点头,吴庸见状一刀划开长巾,许文清大口喘着气,断断续续道:“是从徽州卫那。。。。。。。截来的!”
杜行晟曾和杨望提及,徽州卫的火库空虚,正是因为得罪了许氏宗族的原因,许家不仅截走了朝廷供给的火药,还拦截了火器。
杨望继续问:“你把那些火器都运哪去了?”
许文清摇头说不知道。杨望唇角勾起一丝若有若无的笑意,惋惜地叹了口气,伸手示意吴庸,吴庸将怀里匕首倒递到他手上,杨望懒洋洋将匕首在指尖转了个圈,随後低头俯近许文清,轻轻用匕首拍打他的鼻梁。
“这第二招呢,叫做’腊月梅‘。待会我把你的鼻子割下来,再把你推到河里。到时候,你每呛一口水,河面上就会漂起一朵血花,河水一荡一荡,远远望去,就跟腊月里盛开的梅花一模一样。”
杨望语气温和,仿佛在讲一桩风雅趣事,他眯眼笑笑:“许公子,想试一下嘛?”
此话出口,不仅是许文清吓得脸色发白,连吴庸也感到不寒而栗。这些招数,要麽是官府偷偷动私刑时才会用的;要麽就是山匪一类亡命之徒处置叛徒时用的,总之普通百姓很难见到,没想到这个杨望不仅清楚各种雅称,使用起来也驾轻就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