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8章泥潭
杜行晟双目睁圆,一把握住那锋利的刀刃,鲜血刹那间从指缝簌簌落下。
“为什麽拦我?”杨沁眼中泪光闪烁。
鲜血不断滑落,杜行晟手腕微微颤抖,依旧紧抓刀刃不肯松手,眼神复杂难明。
为什麽?她居然还问他为什麽?
难道他要告诉她,当初和离只是因为他怕私盗军油,日後东窗事发才与她撇清干系的吗?
难道他要告诉她,他出身微寒,素来厌恶权贵,在与她成婚後,因羞于面对往昔的自己,才故意疏远吗?
难道要他告诉她,烂泥是永远无法攀上明月的吗?!
“你放手!”杨沁声音嘶哑,眼中泪水决堤般落下,“我死了,你就再也不用感到恶心了!”
她手腕猛地一沉,将刀锋划向脖颈。杜行晟没容她再发力,另一只手快捷无伦握上刀柄,将那把短刃抢了过来。杨沁心情激荡之下死志甚坚,杜行晟虽出手迅捷,刀刃终于还是在颈上划出一道血痕。
那道伤口刺进杜行晟的眼里,他紧闭双唇,伸手想推开她,却在撞上她倔强眼神的那一刻,心中涌出一股积压多年的不甘,居然扯住她的手臂,失控般将她一把抱进怀里。
“为什麽?为什麽。。。。。。”杜行晟将头埋在杨沁的颈窝,“为什麽我爱上的偏偏是你?我出身寒苦,除了几招拳法以外,百无一用。我拼了命学拳法,拼了命考武举,拼了命立战功,只为不再低人一等!而你杨沁,从出生起就有我想要的一切,我拼命才能换来一点点的东西,你触手可得。”
他声线低哑,脸庞蔓上一种扭曲的羞耻:“我嫉妒你可以大方地喜欢一个人,可以任性地追求自由,可以不必算计明日米粮,不必担心祖上三代的出身拖你後腿。你这耀眼的明月,本不该照进我这烂泥潭。我怕有朝一日你回头看清我是这等卑鄙小人,会後悔自己瞎了眼。。。。。。”
“所以你宁愿让我误会你?”杨沁泪眼模糊,“杜行晟,杨望说的对,你简直蠢到无可救药,你不仅害惨了自己,还害得我日夜煎熬。你与我和离後,我曾无数次设想过,如果当初我嫁入郑家,以我的个性,哪怕不受夫家待见,也不可能有人敢欺压到我头上,大不了被困後宅做个深宅妇人,但我违背父命一意孤行嫁给了你,你却丢下我一个人,让我在漫长的日子里独自承受冷眼与非议。”
“自你丢下我那日起,我确实恨过你,我恨你狼心狗肺丶忘恩负义!我恨你再也不是当初那个意气风发的杜班头!可就算这样,我也从没後悔过嫁给你!”杨沁喉头一哽,泪水淌下,颤手抚上杜行晟满是血污的脸颊,
杜行晟怔然望着她,难以想象这个外表柔弱丶内心刚烈如火的女子,在这无数个煎熬的日夜里是如何度过的。这一刻,他终于卸下所有僞装,像个认罪的战俘一般缓缓将额头抵在她的掌心。墙壁上的油灯轻轻跳动,两人的影子融在一起,一如他们此刻紧紧相拥的身形。
就在这时,不远处狭窄的通道里传来杂乱的脚步声。这是狱卒换班的信号。
杜行晟常年驻扎军营,对各种声响洞听其微,原本伏在杨沁肩头的身躯猛然挺直,下意识将她护到身後,目光已经转向门口,恢复了冷静警觉。
沈峥此刻也注意到外面的动静。她们假借陈元吉的命令前来缝尸,一旦被人察觉,以少敌多毫无胜算,绝不能和官家的人硬碰硬。
杜行晟体内毒素此刻已经化解,沈峥安排他先躺下,从竹筐中取出一根预先准备好的短担架杆,与杨沁一人擡起杜行晟一条胳膊,将他卷入草席里,再将草席两端分别套入担架杆上的绳环,如此制造一副运尸的假象。
沈峥将担架前端扛上肩头,杨沁负责擡起後端,她身形娇小,但臂力惊人,两人就这样前後擡着杜行晟,朝地牢出口快步走去。
要到出口,必须经历一段狭窄昏暗的通道。沈峥心里盘算时间,狱卒换班通常还要交换牢房钥匙,拆卸那麽多钥匙是个麻烦事,只要她们能在这个当空穿出去,就不会有人注意到她们。
为了以防钥匙数目匹对不上,狱卒们往往会在拆卸钥匙後重新检查一番,这是狱卒们一心不可二用的时候,也是她们最好的时机。沈峥已经看到了前方的出口越来越近。
可就在这时,一簇火光晃动着迎面而来。
沈峥和杨沁心中一紧,眼下掉头是不可能了,只能硬着头皮迎上去。
待到了近前,才发现这人正是几个时辰前为陈元吉出面作证的矮个狱卒,这人现在已经完全归顺了陈元吉。他举着火把一扫,目光在两人身上一顿,盯向草席沉声喝问:“你们是什麽人?擡的是谁?”
沈峥还用刚才那一套谎话骗他道:“杜指挥使已死,陈推官有令,命我等速速送去乱葬岗埋尸。”她故意将语速提快,好显得这桩差事刻不容缓。
然而矮个狱卒一听是杜行晟,伸手就要掀开草席查看。杨沁急声叫住他:“且慢!死者身中剧毒,生了恶疮,尸体已经腐烂发臭,恐会传染!”
矮个狱卒闻声瞥她一眼,杨沁连忙低下头。她心急一时疏忽了,这个人之前在徽州卫地牢当差,很有可能见过自己。
矮个狱卒的目光果然变得犹疑,他举近火把扫了杨沁一眼,但并未深究,因为现在对他来讲,杜行晟死没死才是他最在意的。
“杜行晟命硬,真死假死不好说,需得查验。”
矮个狱卒不由分说伸手一掀,杜行晟的面孔赫然露出来。
他面色苍白,唇口发紫,身躯一动不动地躺在担架上,颈侧的几处恶疮已经溃烂发黑,中间还渗着黄脓,散发着阵阵恶臭。
矮个狱卒见状掩住口鼻,他怎麽也想不到,沈峥精通缝尸,想做出这种恶疮不难,只需用熟地黄兑上一点硫磺末,乍一见便与尸疮无异。
“你们走吧。”矮个狱卒确认无虞,不耐烦地摆手让他们离开。
沈峥生怕他反悔,立刻躬身一揖,随即与杨沁一前一後擡起担架,快步朝出口疾行。
两拨人擦肩而过,背道而行,约莫走出十来步,矮个狱卒忽然眉心一拧。
不对!
他在杜行晟牢饭里下的毒是从黑市上淘到的乌头散,此药药性猛烈,可致人心脉俱绝,但绝不会引起皮肤溃烂丶生疮流脓。
他脸色陡变:“站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