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8章电影拍摄第一天
60年代末,70年代初,城寨内部势力林立,斗争复杂,黑白两道混杂一处,只有严雄一人能同时调停他们,城寨俨然已经是严雄的势力范围。後来颜雄与老上级吕勒关系破裂,与此同时,四大华人探长俨然已成为港英政府最头疼的棘手人物。
对城寨来说,这是个相对讲究规矩丶秩序的时期,虽然犯罪依然滋生不断,但内部环境大体太平。城寨里的街坊福利会甚至有工夫,把工作重心放在致力于防火丶防盗和改善卫生上,他们购置了一些消防器材,更有夜间志愿巡逻队从晚上11点到黎明,通宵维护城寨夜间治安,威慑宵小盗贼和帮助防范火灾。“少年三侠”的故事,便是发生在此时。
城寨以“三不管”闻名,但却不全对。50年代早期之前,城寨在外人看来,是座属于清朝遗民的半封闭围城,是香港旅游必去一处体验穿越的“名胜”,里面的生活虽然清苦,但治安却比外头还要良好,居民甚至夜不闭户。
三侠是十几丶二十的少年人,出生或搬至城寨生活,皆是在50年代中期至60年代中期这一时期,随着外来人口的涌入,是城寨最黑暗混沌的时期,关于城寨的各种骇人听闻的印象不少是起始于此,不但城寨如此,香港好多区域也是一样的乌烟瘴气。城寨里黑帮混战,罪恶滋生。1956年“双十暴丶动”,港英zf决定借此对三,合会势力进行打击,尽管名不正言不顺,迫于治安压力,香港警察还是在这一时期开始进入城寨巡逻,除了少数时期和个别区域,说城寨里没有警察不过是一种夸大成分的都市传说而已。可惜纵使捉到犯人,却没办法提出检控,也就没资格交给法庭处理,只能以充公D品等行政方式处置,最严重也不过一个押解出境,而事实上,罪犯通常拘留一两晚就会获释,只有发生非常严重的凶杀案件时,才能审时度势做出处理。
既然警察基本是靠不住的,而绝大多数的居民到底也是需要过日子的,很快,城寨里的地下秩序到底还是形成了,各大势力开始学会平衡生存。直至1963年,城寨福利会成立,黄嘟嘟活动转移到了城寨外的寮屋区,一切才明显有了好转。褔利会以服务社群,关注民生,维护居民权益为宗旨,也是城寨与港英政,府沟通的桥梁。当然,从警方的角度看,是他们这些警察在城寨禁D有功。严雄便是于这个时期受吕勒提拔,开始逐渐发迹的。
都说童年经历影响人世界观和价值观的形成,由此可见,三侠正好赶上了“好时候”,他们就是在这样的环境下造就産生的“时代産物”:睁眼便处于这个封闭小世界最凶残黑暗的时刻,然而後面却成长生活于一个“和平时期”,他们没什麽正确的善恶观,享受犯罪,却没什麽见识,以为城寨表象的安定贫穷就是真实,完全不知天高地厚。
他们长大了,开始“打拼天下”。阿毛丶阿呆丶阿夹说是三侠,其实就是三个当红飞仔,都不过那种还没资格入各大势力大佬法眼的小混混而已。说得明白点,“三侠”不过是三个梦想成为道上人丶面临转型期的年长孩子王。他们之所以一幅拽相,除其本身不知深浅,无知无畏外,还因为屁股後有串没见识的小屁孩崇拜而膨胀自我,比如弟弟,以及弟弟。
阿毛的弟弟斑尼,以及班尼的死党小豆子,梦想跟三侠混社会,小豆子的野望更加大他梦想是做城寨最大的流氓。
阿呆的弟弟阿炮,他也有个小夥伴,可阿威一点也不威,别说小豆子的宏伟梦想,他总是一副担心受怕的胆小样子,只会跟阿炮组团默默围观少年三侠,至于阿炮,也没强到哪里去,根本没胆子和哥哥混,这对兄弟完全不像兄弟。
至于阿夹,他游水来的香港,谁知道他家里有什麽人。
尽管小豆子的梦想貌似挺符合实际情况,但混黑丶道对于城寨里的小屁孩来说,充其量最多是世界第二酷的事。
至于最棒的梦想?
“快来快来!套票5元,有红有黄,一场小电影加一场真人表演!第一场5点”
“来两张《公仆》的电影票。”
华声戏院门外,售票员抖着票夹,吆喝一声,却被排在队伍前的两个小孩打断,他们後面,举着导游旗的几个男人不停催促,还有好些明显是游客的人,亚洲人和白人都有。二号摄影机负责其中一个鬼佬胸前挂着的莱卡相机一个大特写。一个植入镜头任务完成。
阿威扯了一下阿炮,阿炮的眼神连忙边上移开,显然演童年的阿威的演员要比阿炮要机灵一些,但也好不了哪里去,两根背着书包的豆芽菜怵怵立在那儿,浑身僵硬,脸上复杂地糅合着明显的紧张丶激动丶尴尬。他们在售票亭外不停地口袋,总共只掏出了两个硬币,这时,他俩眼角的馀光又不受控制地往边上斜,对上克拉克锐利的眼神,身体一僵,顿时吓得脸红滚烫。
不好,他们又看摄影机了!
摄制组有几人心里暗暗叫糟!前面的失误还能剪掉,但这是第二次了,这条过不了,得重拍了!
小演员太不专业,又是第一次拍戏,而且这是作为拍摄开始的第一场戏的第一个镜头!都说孩子难拍,要是今天不顺利,估计大半个拍摄期也顺利不到哪里去!
第一场戏一定要顺!第一天必须要完成当日拍摄计划!不然他们刚才拜什麽神啊!
从拍摄计划的时间表这玩意的存在,便可看出,每个电影人都必须面对一个残酷的现实:电影拍摄是一场与时间之间不死不休的痛苦赛跑。平均来说,普通独立电影每天能拍个3丶4场戏,便能凑合过关。然而,拍摄计划再怎麽完美,依然只是种计划,相信世界上绝大数的导演都不可能毫厘不差地执行。当速度到不了预期,意味着就要均出下面的时间来做弥补,压缩其它镜头的拍摄时间,这就是拿拍摄质量去与金钱做妥协。
妥协对完美主义者丶偏执狂来说是个残忍无比的词汇,毕竟别人不是黑泽明,有资格任性去为了一个飘着朵完美白云的完美晴天,拖着剧组生生陪他等上180多天。好莱坞体系的导演明白,一旦电影开机,遭遇到赶不上计划进度的情况,任凭期间迸发出什麽天才的新灵感,在计时器面前,都是不可为之的空谈。
唯一能让人有松口气机会的,往往施开机的第一天,绝大多数电影第一天的拍摄安排都相对轻松,它不拍电影最重要的开头,也不会拍电影第二重要的结尾,不拍感情高丶潮戏话虽如此,但还是有不少不按常理出牌的家夥,喜欢在第一天就玩场大的,当即把演员弄进状态,以方便接下来如云流水的拍摄。这类情况也不少见,比如拍爱情片的喜欢以船戏为开始,消灭对手戏中可能存在的尴尬生疏;拍动作片的,第一天就拍大场面爆炸戏,点燃剧组的鸡血。不过他们的剧组,虽不需要那麽做,可克拉克也没第一个镜头就直接去拍三侠,而是捡了里面重要却不主要的一场戏。
出乎大部分人的意料,克拉克没有喊咔,那两个小演员更加无措了。
他们的身後,是贴着好些海报的石灰墙,摄影会做背景虚化,但在镜头中,依然不难辨认上面除了有些露骨妖娆的果体女人,还有李小龙的电影,但最显眼的位置,却是一张杜撰的电影海报,李滫贤穿着身警察制服,给了个大仰角的特写,一脸正气,尤为光伟正,上面写着“公仆”两个大字,怎麽看都和阿威阿炮一样,在这环境中不协调至极。
幸好“售票员”经验丰富,见机及时不着痕迹地继续表演下去,毫无耐心地骂骂咧咧叫道:“冇钱躝开啦!衰仔!睇钟表,就快到5点啦!”
阿威和阿炮的两个小演员站在原地,显然还没反应过来。
还好有人适时从队伍後叫到:“啊不就是想学大人睇艳丶舞呀!不用害臊啦,我帮你指条明路,对面看表演便宜!”引起一片哄笑。
“走啦阿炮,冇《公仆》呀!”阿威拧着眉头,拉拉阿炮。但这时,两个孩子脸上根本找不到刚才的羞涩。这就很有意思了,看部《公仆》会忐忑丶不好意思,反而对招徕外来者的脱衣舞没什麽反应。
“Cut!”
克拉克总算吱声,现场顿时气氛一松。
“孩子们,过来看看你们刚才的表演。”克拉克施施然朝那两个小演员招招手。
几颗脑袋凑在监视器前,盯着小小的屏幕,满脸兴奋。
“啪丶啪丶啪!”杨德倡收回伸着的脑袋,站起鼓励地轻轻拍了拍手,显然对小演员的表演很满意,也对自己这段时间的工作效果放下了心。这不是剧本里少年三侠故事的开端,克拉克没剧本按顺序拍,但这是剧组开工的第一场戏,两个小演员紧张得不行不行的,又因为是第一次拍戏,激动的不得了,这种超级不专业的表现,但却错有错着地“演技爆发”了!把这份紧张感用掉,下面他们也就能自然进入状态。
克拉克:“表演得不错,但这场戏下面的镜头得过一会儿才能开始,幸好这场戏没有转场镜头,用不了太多摄影机,操场那边已经准备完毕,乘早上我们还有一个小时的时间,让孩子们去操场上踢会儿足球,剩下的人布置戏院内部,我们只能借用戏院的场地直到10点,10点之後他们要开门营业的。”
“监视器真是好用极了,看他们刚才是那麽紧张,现在已经立刻克服了心理障碍。”杨德倡叹道。
“儿童虽然难拍,但也容易哄诱。”克拉克耸耸肩:“我欢迎技术进步带来的便捷。“
“但在香港或是台湾推广这些先进设备,还是太奢侈了。”
“别人那麽说也就算了,但我相信如果是你,加上一些现有材料,找些熟人,你不花费太多力气,就可以DIY仿制一套。”克拉克拍拍他的肩膀:“为什麽不试试呢?这说不定是门好生意,以後你想拍自己的电影,也不用费力去找投资商。”
克拉克其实不太喜欢看监视器,因为有良好的摄影基础,他不依赖这东西,但不可否认,它在指导演员等方面的确有些用。
说完这些,孩子们被杨德倡领走,克拉克说让他们去踢足球,当然不是真的为了玩耍。现场的其它工作人员也跟着克拉克直接离开了现场,包括龙套里的几个鬼佬,托尼斯科特也在其中。
刚才充当白人人肉背景板的杜可枫立刻呼了一口气,和杨德倡打了声招呼:“爱德华,我得跟去了,待会儿见!”
不算克拉克,剧组有那麽三四个白人,倒不必多花钱去找白人龙套了,其实城寨里的教会中就有不少白人,他们剧组的一个地头“谈判专家”,便是找这些组织支援的。但无疑说服神职人员跑这种龙套是挺麻烦且没必要的事。白人龙套对城寨来说必不可少,他们参与甚至主导着城寨的信仰丶教育丶旅游业等多个领域,何况,三侠故事所发生在无政府主义和自由主义横行的嬉皮年代,外国嬉皮丶记者摄影师丶传教士对城寨都有种特别的情节,当时进入城寨探险丶做慈善丶或采访或拍摄照片的,基本也都是这些外国人,城寨在海外的名声,就是靠这些人传出去的。
杨德倡对着他的朋友笑道:“去吧,每个人都有自己的任务,严格分工才能保证进度。等几个小时後,我们再回到这里,我们将见证传说中的神奇摄影效果,这可比去足球场看手持摄影有意思多了。”
杜可枫是他刚在今年于台湾酒吧认识的酒友,香港中文大学交不起学费的辍学留学生,这几年在台湾的剧团里混着,杨和他都是一帮文艺青年,他们经常一起拍些比较理想主义丶刺激的东西。克拉克联系到杨德倡时,杨德倡正拉着杜可枫筹备他俩的电影处女作《海滩的一天》,在此之前,杨德倡除了拍些琐碎的习作外,也就编剧并出演了一部《1905年的冬天》的小成本独立电影,要不是克拉克,他现在可能已经在开始拍摄那部多人短片集《光阴的故事》里的其中一个故事。
至于他的小夥伴杜可枫,这家夥没有过科班学习,没有拍过电影,没有拿过大摄影机,没打过灯,一切都是陌生的,菜鸟中的菜鸟,也亏杨德倡那麽相信他。但那几乎是纯意识流的惺惺相惜却正确得出奇,将来两个菜鸟拍出来的这部电影,却会成为台湾新电影最重要的作品之一。现在有了次正经的电影工作机会,为了两个人共同的电影处女作考虑,他还是把杜拉过来了。既然管吃管住管交通费即够,秉着白用白不用,克拉克也愿意压榨杜可枫这个实习生,但到了剧组,不论将来成就,现在也只能从摄影助理学起,专门管理丶打理摄影机什麽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