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每个人的名字也都很好笑。”
乔治又强行扯了几句,道:“我知道你的姓氏是摩根,我问的是你的名字。”
“露西。”尤金道,他犹如背後灵一般突然出现後面,又在他们转头前离开:深藏功与名。
哎哟,你这老爹心太宽!还助攻呐!女士们不由窃笑,比起迂回问话犹如挑衅,实质只是想更亲密地称摩根小姐为“露西”的笨拙乔治,尤金无疑更加可爱一点。
乔治整个人懵逼了,不过无论如何,他对尤金的敌意并没像刚才那麽重了。
但是,露西和乔治绝对不是什麽好兆头的情侣组合,那也不是什麽助攻
观衆们姑且享受着这一刻的恋爱味道,那对坐在威尔斯身边的美国兄妹“乔治和露西”郁闷得只剩下郁闷了。
觥筹间,杰克和尤金这对老友又聚在了一起,杰克目视远处,目的莫名地开始推销:“你瞧,我的外甥,你看到了一个天使吗?”
观衆们无不同意,的确,提姆。霍尔特是个有才华的演员,在他的演绎下,乔治虽然有诸多缺陷,很可恶,但却称不上令人厌恶,相反还有不少让人触动之处,他的幼稚丶偏激和专横也似乎不是非常让人难以理解。
但尤金眼睛可清明得很:“没有,我看到的是一个长相极其漂亮的傻小子,骄傲得像个魔鬼,但待人接物倒别有一番潇洒风度。”
“What?”
但尤金立刻化解尴尬道:“不过母亲的话错不了,母亲总是在孩子身上看到天使,因为天使就在那儿,母亲总是一贯正确的。”
原来这一切,不过是看在伊莎贝尔的份上!哎,什麽助攻啊,都是没有的事。
杰克不是很满意,他眼里外甥永远是小天使,尤金只是了解得还不够而已!
尤金不想继续这个话题了,往前移步:“再见,我要和她跳支舞。”
“谁?”
“当然是跟伊莎贝尔。”
“已经过去18年了,对不对?告诉我,今晚你跟可怜的老芬妮跳过舞了吗?”见尤金表示有,他又半真半假地感叹道:“过去的老日子又回来了!”
他一面担心尤金和伊莎贝尔又会纠缠一起,一面也注意到了芬妮对尤金表现出来的情感。
尤金开怀大笑:“老日子?不,完全不对,从没有什麽老日子,过去的一切不是老了,而是死了!除了新日子,没别的任何日子!”
说完,便牵起了伊莎贝尔的手,转身步入舞池,是那样的洒脱愉快
另一头,露西和乔治还在一起,他们刚才的话题正进行到大学学习那里,露西非常好奇乔治在大学里学了些什麽。
“大学?全是些无聊没用的东西!”
“可能以後有用呢?工作时就用的上。”
乔治优越感十足道:“哼,我不打算工作,你看看这些人,算是都有好职业吧?律师丶银行家丶政治家?可他们从生活中得到了什麽呢?他们又真能了解到了什麽?又能搞出什麽真名堂呢?”
俨然仿佛那些人全比自己低一等的碌碌笨蛋,哪怕里面包括他的父辈们。
露西低声问:“那你要干什麽?”
他一脸理所当然:“当玩游艇的人!”
这是电影里的新旧思想第一次正面冲突,年轻的观衆完全被他神逻辑给震撼到了:“他在说什麽啊!明明他自己什麽都不懂,无法从中得到什麽,所以理所当然认为从他不懂的事物里,别人也不会领会到什麽。”
“还就是这样,”年纪大的老人解释道:“旧时传统的上流社会人认为,工作不是件体面的事,真正的上等人是不工作的,玩乐享受才是正事,自然有人为他们服务。但那怎麽也是第二次工业革命之前的上流社会主流思想了,尽管风气仍有遗留下来,可到了20世纪初的美国,照理不该又这种思想。他怎麽比他的父辈还要老旧呢?”他父亲好歹也是个商人。
这种老派思想在有传承历史的家族,至今还有遗存,接近乔治思想的传统上流家庭也还是有的,远的那些靠吃老本的欧洲老贵族就不说了,近的,克拉克家也是:理查德的事业其实就是玩票,怎麽瞎搞胡为他根本都不在乎,目的不过是为了方便他享乐他的“正经事”其实从来只是享乐,所以他对克拉克的教育理念也很“传统”,只有一条精通享乐。而现在比较常见的是,很多上流社会闲散人士从家族基金领零花钱。之所以可以那麽理所当然,也是这种思想的改良版本:不想做事,就按“传统方式”来生活呗。
“美国人都很粗鲁的平民後代。”边上的另一显然对美国有偏见的老者插话:“电影里安倍逊家族在南北战争之後的重建时期发迹于这个小镇,到乔治这里,也不过是三代而已,他们没什麽历史,这样就算培养出家族底蕴了,自以为可以效仿欧洲老贵族的生活观念。”
按这说法,外公安倍逊少校估计是打过南北战争的;到他儿子那里,杰克就成了国会议员,既然美国是没有贵族的,乔治显然认为,他在这套社会体系里等同于标准的贵族子弟了。如果美国也有中国那套三代出贵族的说法,那麽他一定会赞同。
乐声不知响了多久,已经变得哀伤惜别之曲,尤金和伊莎贝尔还在跳舞,偌大的安倍逊大厦现在已经寥寥没有几人,连芬妮和杰克也疲了,就在边上看着,年轻一辈感叹着伊莎贝尔的美丽,她跳舞时像个16岁的少女,但却比16岁的姑娘舞技更加高明,连他们也自愧弗如摩根一家是这场舞会最後离开的宾客。
这场舞会是圆满的,每个人都以为自己收获到了想要的,即使是芬妮,也以为自己有了老木逢春的机会,然而
这美好到不真切的华丽舞会,其实也不过是个梦幻泡影
正如临别前的那场讽刺性的一幕,乔治说好会坐马拉雪橇去约露西明天下午去滑雪,而露西却在乔治嘲讽般的视线下,坐着尤金发明自制的“突突”响“自动车”走了。
这“可笑的玩意”让银幕里的乘客很狼狈,极为破坏风度,现代观衆们看来,与其说是汽车,那更像是劣质的敞篷拖拉机,但也正是因此,他们纷纷惊叹于尤金的才华,就如同他们佩服现实中的亨利。福特一样。
但这一幕无疑让乔治复燃了开始对尤金的深深鄙夷和敌视,还称那架雏形汽车为“老缝纫机”
“突突突突突突!突突突突突突!”
影评人的心思不在此时的剧情里,他们还在回忆刚才舞会戏的系列镜头,和《安倍逊大族》中的相当大的一部分场景中总是单镜头一镜到底不同,舞会其实还是由几个系列镜头组合而成的,但不多,可和单镜头给的感觉却还是一脉相承真实可信,那些镜头都比较长,完全通过摄影机来调度决定剧情的主体内容,没有交叉剪切和主观视角,在音乐的配合下,节奏感极好,肃穆而恰当,超出了戏剧,以至于连带他们和戏中人一样,恍然才意识到舞会结束。
“镜头段落代替蒙太奇段落拒绝分割事件,这是积极的手法,效果比经典分镜头要好得多。”有个年轻影评人拿着笔,在笔记本上记了很多,但却始终无法拨开更深层的东西。
边上的老同行瞄见,只是笑笑。
“您有什麽头绪吗?您好,我是《洛杉矶时报》的影评人。”但却没报上名号,显然是水平不够,有些有点不好意思。
同行用法国口音的英语轻声道:“让您觉得困惑的东西,三四十年前巴赞先生就已经分析过了,答案就在他的一些着作里。”
“巴赞先生!”年轻人叹气,谁能不知道巴赞对奥逊。威尔斯的推崇呢,这位“新浪潮之父”丶《电影手册》的创始人主编丶伟大的电影理论家可是他们这行人的顶峰存在,不知他熏陶出了多少大师,戈达尔和特吕弗视他为导师丶精神之父,而他最推崇的导演却是威尔斯,当年也就他能从《安倍逊大族》的“残骸”里发现这些了。可惜《安倍逊大族》重现真容,巴赞先生已经不在人世
他的视线越过层层人海,仿佛看到前排座位的那些重量级嘉宾,特吕弗丶夏布罗尔丶戈达尔,这些从《电影手册》编辑部出来的大师们都来了盛典,绝对的盛典,今年威尼斯弄得很成功,一举盖过了5月戛纳的风头,甚至是3月因撞上总统刺杀而不受关注的奥斯卡,看来威尼斯靠着这部开幕片总算是正式拿回当初的地位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