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娘娘,皇上来了。”篱落忙忙过来道。
公西韫方入室中,便见一抹素白纤弱的身影坐于妆镜前,女子迟疑一瞬,徐徐回身,粉黛未饰,面容消瘦,不及拭去阑干泪痕,便急急要跪下给他行礼。浅云素缎的百迭裙缓缓铺了一地,微微作颤,便如它的主人一般。
公西韫眼底有些泛酸,上前扶了她一把:“几日未见,怎么这样瘦了。”
宋湘宁含泪一笑:“莫道不销魂,帘卷西风,人比黄花瘦。易安居士思念郎君,臣妾更在祈盼君归中多了一份牵念幼子之心,自然怅怀难抒了。”
公西韫微微一怔,旋即唏嘘:“你既也听说了,想必如今更是要闹得满城风雨。”他握着她的手,皱了皱眉,“怎么这样凉?”他朝宫人唤道:“给昭容拿个手炉过来。伺候主子这样不当心。”
宋湘宁戚戚摇头:“不关她们的事,是臣妾自己心绪纷乱不让人伺候,皇上不要责怪她们。”
公西韫沉叹一声,带着她坐下,温声道:“朕不责怪。朕会让人传太医来,你好好调养身子。”
宋湘宁给他斟了盏茶,许是体弱不支,她的手轻轻颤了一下,哀声道:“皇上知道,臣妾憔悴是为心病。医者医得了人身,却医不了人心。”她垂眸,低声道:“虎项金铃,还须系者解得。”
公西韫思及先前之事,又勾起了朝间怒火,眉间隐隐有愤然之意:“那些老臣居功自傲,倚老卖老,不思安邦定国,只论命格之语,且无君无父,罔顾朕意,视圣言于儿戏!昔年宋景公遇‘荧惑守心’,占星家劝其嫁祸臣民,景公不肯,终得善果,可见星象吉凶,本在人君德行,而非皇子命格。朕看是他们心思不正,才觉星象有异,想借星象混淆视听而谋求一己私利。朕绝不会姑息此事!”
宋湘宁将沏好的茶递与他,声色轻柔:“皇上喝盏茶消消气罢。元老们素来是有些矜功自持,想来心意却是好的,皇上不必同他们置气。皇上是天子,难不成颁布圣旨金谕,还需和臣下们商议么?老臣们固然一心为国,可未免太不顾及皇上的颜面了。”
公西韫目光沉沉:“朕自知不比皇祖雄才伟略,亦弗如父皇仁民爱子,然而他们每每以此作筏,实是不将现朝之君放在眼里。”
“那皇上打算如何处置呢?”宋湘宁轻声细语。
公西韫转动着茶盏,缓声道:“那些老先生虽可恶,到底为官数宰,在朝中也算德高望重之辈。朕不能对其所言全然不顾,但若尽凭他们左右,朕之君道,何其谬哉?”
宋湘宁面带愁色,郁郁道:“皇上圣明,可是臣妾只怕世间难得两全法。”
公西韫笑中带了些不屑:“世间安得两全法,那就要一方暂且委曲求全些了。”
宋湘宁心下一震,弥漫出丝丝寒意。她很快掩饰好神色,婉声应是。
近来朝政繁忙,公西韫未坐多时,嘱咐她好生休养,亦解了宜华宫的禁足,便离去了。
宋湘宁行礼如仪,恭送圣驾。听着他的脚步声渐渐远去,眼里泪珠如滚玉般涟涟落下,宋湘宁几乎撑不住,瘫坐在地上。雪信要来扶她,却被她一手挣开,她步履蹒跚着走到门前,十指紧紧扣住门框,眼睛直直望向门外,似要看破那重重宫闱,口中悲泣不止:“皇上,皇上,您别怪臣妾狠心。溟儿是臣妾的亲骨肉,臣妾不敢赌他的命途,也不敢赌您的心意,臣妾,臣妾只能……”
她的话终究是未说出口,身子似吃不住力似的,顺着门框绵绵倒了下去。
宋湘宁躺在床上,只觉脑间昏昏沉沉,似于云端漂浮,又似于谷底沉沦。然而心中总是念着一桩难言的夙愿,让她牵肠挂肚,终是幽幽醒转过来。
篱落与雪信守在床边,见她醒来,不由喜极而泣。见她要起身,忙慢慢扶起她,才要传太医来,宋湘宁却抬手一制,方道:“宫里宫外可听到什么风声了?”
雪信微显踟蹰,而后掂量着道:“方才听小禄子来说,皇上与大臣在御书房争执,皇上怒极攻心,吐了血,晕过去了。现下太皇太后无皇后娘娘二位主子病着不能理事,全由贵妃娘娘做主,太医院的太医们如今全都守在了皇上跟前,御书房里的大臣们也都被押下了。”雪信低下头,不敢看她脸色。
宋湘宁的声音淡淡的,听不出情绪:“贵妃还在昭麟宫吗?”
“娘娘守了皇上多时,实是身子不济,现已回了唐福宫暂作休养。”
宋湘宁闻言吩咐:“着人备辇,摆驾唐福宫。”
雪信不敢有疑,忙应声去办。
玥昭容来时,意贵妃正倚在贵妃榻上用着血燕归芪,腾腾冒出的白气遮去了脸上略带的倦容。听宫人来禀,她淡淡扬眸:“让她进来。”
宋湘宁肃身一拜,言语谦恭:“臣妾给贵妃娘娘请安,娘娘万福金安。”
意贵妃并不看她,手中的凤勺悠悠拨弄碗里的汤羹:“不知玥昭容大驾来此,是为何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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宋湘宁低眉顺目:“风云变而水镜破,鳞介慌而螭蛟稳。如今朝中横遭变故,臣妾正如鳞介惶惶无依,特来寻求娘娘庇护。”
意贵妃冷嗤:“六宫嫔妃当以皇后为尊,玥昭容此语,莫不是要置本宫于不忠不义之地?”
宋湘宁声轻如云:“娘娘于帝后忠心可鉴,皇上与皇后娘娘于您深为器识,岂是臣妾一句草芥之言可以相左的。只是如今帝后圣躬抱恙,宫中万事尚需娘娘一应俱持。臣妾知娘娘痛于圣体不虞,但眼下恐无多时让娘娘伤心。为保国运宁靖,神州清晏,臣妾恳请娘娘早做决断,清邪除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