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辆马车正在门口停下,赵华姝从车上下来。
门外,顾相执不知一大早干甚麽去了,正跟赵华姝撞在一起。
羽涅站在影壁後,看着两人在门外说话。
顾相执欠身行完礼,擡腿便要走。
赵华姝私有话跟他说,上前半步叫住他:“顾少监?”
顾相执连头都未回,背对着赵华姝;“静宜公主,微臣有要事要处理,不便久留,公主且自便。”
他甚是绝情,继续往里头而来。
羽涅怕他看见自己偷听,身子往内一闪。
一道娇柔充满委屈的声音响起:“相执哥哥……”
左右没有旁人,只有他们两个身边的贴身侍女丶随从在。
“哥哥”一词甚是亲密,一个公主会叫这麽一个宦官,实在让羽涅一惊。
她又偷偷去看,只见赵华姝提裙追上来,二人站在门口。
到底是在外面,他们之间没有任何拉拉扯扯,但说出的话,却是让羽涅笃定了他们之间的关系,笃定了顾相执为何这麽在意“和亲”一事。
赵华姝道:“难道相执哥哥打算以後都不再跟我说话了麽?”
她满腹委屈:“我知道母亲不该逼迫你,用你的过去威胁你,让你帮我逃离和亲一事。可我们从小一块儿长大,你是我最亲近的人,我那时还小,不是故意将你告诉我的秘密说给母亲听的。”
“她也只是为了我,才不得已威胁你。”她眼眶泛红:“相执哥哥你……还不肯原谅我?”
顾相执仍旧没有回头,眼神扫过影壁下那半抹纤细的人影:“过去的已经过去,公主何必挂在心上。况且,公主说何威胁,这不是你自己生病,才去不了塞外麽。”
“相执……”赵华姝哭得更加厉害。
他话说得滴水不漏,丝毫没有念旧情的意思:“看来公主情绪不佳,等会儿陛下要是来看见公主这副模样,难免问起……”
他侧眸:“春瑛,还不带你家主子回宫歇着,免得出了纰漏,你担当得起麽。”
春瑛是赵华姝身边的贴身婢女。
她一听见顾相执的话,连忙上前劝慰赵华姝,改日再来。
赵华姝不愿离去,但她知道,他这是不想看见自己。
原本她是来给羽涅送自己亲手绣的团扇,可在他强硬的态度下,也只能转身回去。
听完整个过程的羽涅,没想到这和亲之事背後如此复杂。更没想到顾相执这样的人,竟也有把柄在人手上。
马车走远的声音从外传来,羽涅还在沉思着,他到底有何秘密被崔太嫔握在手中。
不料一道声音隔着另一侧传来:“再藏下去,是还想偷听些甚麽?”
她一愣,转头与翠微相视一眼。
反正已经暴露,她索性不再隐藏下去,从影壁後头走了出来。
她在他面前站定,跟他保持着一定距离:“门口就这麽大,我不是故意偷听你们说话,我来只是想要回我的医书。”她一连串说完,连气都不带喘。
他看了她一眼,绕过她,往右手边的厢房走去。
她快步追上前,声音里带着几分急切的恳求:“你既说是为了护着华姝,那更该把医书给我才对。”
见他脚步未停,她只得将藏在心底的计划和盘托出:
“我要医书,从不是为了寻法子装病避嫁。我是想凭着它,去治羯族人的坏血病。只要治好他们的顽疾,说不定就能成为让他们主动取消婚约的筹码。到那时,再也不用有人远嫁和亲。”
终于,他在即将跨进门槛的那一刻顿住脚步。
片刻静默後,他转过身,目光沉沉地落在她脸上,语气里带着不易察觉的探究:“你…能治好他们的病?”
“我当然能。”她仰起脸,眼底笃定。
她只要照着医书上,看看哪一种水果抗坏血酸含量最高,再想办法将这种水果里的抗坏血酸完好保存下来就可以。
为了让他信服,她特意走近一步,站到他面前,带着几分倔强的底气:“你能识得医书上的字,我也能。单是这一点,足以证明我并非寻常人,总有些旁人不及的能耐。”
她顿了顿,又补充道:“那书是独孤楼君娘子所着,书名叫《独孤医书》。这些,我说得都没错吧?”
他脸色沉得像化不开的墨,喜怒全藏在那层深幽的暗影里,半分也瞧不出来。
她心头七上八下,方才那番贸然点破,究竟是赌对了,还是触了他的逆鳞?
周遭霎时静了下来,两人就这麽对峙着,谁也没有先开口。
顾相执的目光在她脸上逡巡许久,似在斟酌她所有话的真假。
半晌,他缓缓啓唇,声音听不出情绪:“谁教你识得这些字的?”
她喉头一哽,实话肯定不能说,只能回他:“是独孤娘子。她曾在怀远住过些时日,这些字,是那时她教我的。”
她原以为他跟自己是同样的遭遇,眼下看来,却不一定是,因而胡捏了一个信得过的由头。
这话半真半假,既没露了破绽,她只盼能让他信了去。
“那你呢?”她想弄清楚,他是否也同自己一般,来自另一个地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