顾相执却没看她,只擡脚迈入屋内,一句话轻飘飘落下:“她也曾教过我。”
那时他从故乡流浪到建安,路上得了风寒,差点死掉。是外出采药的独孤楼君救了他,他才得以存活。
後来她跟自己说要出一次出远门,超过归期半月他在家等不到她回来,遂出门找她,却被一夥贼人绑架卖进宫中,成了宦官。自此再也与她没见过,那时他七岁。
如今过去十来年,再听到故人名字,他脸上并无波澜。
得知他认识独孤楼君,她想着去攀关系,好让他不再针对自己。
她跟进去:“顾相执,既然你我都算得上是独孤楼君的弟子,昨夜那些不快,我都能抛开不计较。看在这份同门情谊上,你就不能心软一点?”
见他不语,她又让步道:“若是你实在不愿把医书给我,那…那你自己翻到治疗坏血病那一页,让我瞧瞧上面写的诊治的法子,这样总行了吧?”
他坐在案後,擡眸看她。
见她真不是要通过医书装病,而逃离和亲的模样。
他敛了敛眸,他没有必要不给她一个试的机会。
何况……何况……
他脑中闪过清晨去机衡府查问昨夜刺杀案时,桓恂那番话。
昨夜刺杀一事的主谋是高家人,而桓恂光明正大放走了活口,此举不亚于警告。桓恂这样的举动,他看得出来,他是想告诉所有意欲破坏和亲大计的世家大族,让他们该看清楚,顺和公主背後站着他桓恂。
这样境况下,谁再想要动她,都得先掂量掂量後果。
再杀她,可就不是杀一个和亲的棋子,一个无权无势的公主那麽简单。
或许……顾相执想,或许可以卖桓恂一个面子,他们同是天子近臣,眼下又有着共同的敌人,根本不必闹到剑拔弩张的地步,弄得难堪。
只要她不是想要装病逃脱,一切不是不能商量。
他凝视着她,羽涅紧张不已,以为他又要怎麽样。
可那道视线只在她脸上停留片刻,他便擡手,扯下医书其中治疗坏血病的两页,扔给她:“拿回去。”
见他仍防着自己,她没其他感觉,可撕毁她的医书,羽涅只觉一股火气直冲天灵盖,恨不能立时扑上去同他理论。
但眼下情势逼人,她只能将翻涌的怒意压下去,弯腰捡起地上那两张薄薄的纸页。
咬牙朝他道:“多谢顾少监。”
“拿到东西,公主还不走?”他已拿起桌上的奏章来看,全然不顾她还在。
她没那麽没有眼色,瞪了他一眼後,转身出了房门。
*
刚拿到治疗坏血病的法子,羽涅还没等回到寝殿,便忍不住在路上就展开了纸页细看。
翠微虽不识上面的字,却也亦步亦趋地跟着,目光在那写满字迹的纸上逡巡,仿佛也能看出些门道来。
谁知羽涅将纸上内容逐字看完,眉头已紧紧蹙成了一团,脚步不由自主顿住,脸上掠过难掩的凝重。
“如何公主,上面的方法有用吗?”翠微问道。
羽涅呼出一口气,走到湖边,秀眉不展,用手扇着风,好似想驱散心中的烦闷。
一旁的宫人眼尖,见状连忙快步上前,手里的团扇轻轻摇动起来,
“不知是不是年限太久,後面具体方法已看不清。”她说。
“甚麽?难道我们费这麽多力气,要竹篮打水一场空?”翠微没想到千方百计得来的法子会是这样。
羽涅双手叉腰下,她潜神默思有顷,内心倒没那麽悲观。
“虽然後面的方法看不清,但独孤娘子提到酸枣丶刺梨丶番石榴这三样水果里,含有的抗坏血酸很高。”
为了药效更好,她一定得选出里面抗坏血酸含量最高的水果,但这样,已经为她减少不少麻烦。
这个季节有没有番石榴,只剩下两种水果供她做实验,这样也为她省了很多时间。
翠微依旧一副不太明白的模样。
她转头看她道:“快去从你买回的水果里,取出酸枣丶刺梨两样水果来,我要看看哪个更适合做药用。”
“是公主。”翠微不明白她的做法,但是执行命令很快。
刚走出两步,她又迟疑着折返:“只是……陛下午时要来,公主若要调制那药汁,是否该等到午後?”
“不必等了。”
翠微话音方落,宋蔼的声音已从身後传来。
羽涅擡眸,见宋蔼领着两位宫女走近。
宋蔼行过礼,道:“方才宫里来人传话,陛下龙体欠安,今日不能来看望公主。另外羯族使臣也因他们特勤身体抱恙,不能前来。”
“不过陛下有口谕,说过几日宫中要设观星宴,邀群臣共赏七夕天象,请公主同往。”
羽涅问:“先帝丧期未过三月,宫中竟能设宴?”
宋蔼垂首:“正因如此,陛下特意申明,不设乐舞,只观星象。”
这样一来,对羽涅而言是好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