羽涅愣住几秒,随即双眸闪了闪:“我就是这麽一说,这天下怎麽会动荡呢。”
她话没说完,又问翠微道:“如果……我说的是如果…如果这天下以後大乱,翠微你带着家人还是往最西边的深山躲,纵是过得会苦些,但好歹能保住性命。”
最西边的霖俊山,地势险要。离建安最近,但是离怀远非常之遥远,战争一旦爆发,起义军会直接断了怀远往此处的路径。
唯有提前走才能抵达。但且不论她说的话,观里的人会不会信。
以她师叔崔妙常“受香火之恩,必护一方百姓”的理念,绝不会考虑离开的事情。
灵宝观百年来每逢天灾战乱都会开放收容流民,崔妙常作为观主,认为这是道观本分。
当年饥荒,若不是老观主开仓放粮,不知还得饿死多少人。以道观传统,就算是大难临头,她师叔也是不会走。
因而她也会留下,保护观中人周全。
在她看来,她和琅羲他们是一体的。
殿外更夜色渐沉,烛影摇红,映得窗纱一片朦胧。
宋蔼自外间轻步而入,她低着眉,声音恭敬:“殿下,戌时已过,该梳洗安置了。”
羽涅指尖微顿,迅速将手中书信拢入袖中,擡眸时面上已是一派从容:“嗯,麻烦居令,命人备水罢。”
宋蔼垂首应着:“是。”
*
东观阁。
天子专属的治事之所,批阅奏折丶与群臣论政丶阅览群书都是在此处进行。
子时已过,禁城深处万籁俱寂,各宫殿的烛火早已次第熄灭,唯有东观阁内,依旧灯火如昼,将飞檐斗拱的剪影映在沉沉夜色里,透着一股不容僭越的威严。
阁中博山炉内的龙涎香正缓缓吐着青烟,丝丝缕缕飞上梁柱,接着又散入角落处的阴影里,将空气熏染的更加肃穆。
案後御座上,那人斜倚着,手里捧着本《春秋》正在看。
其气度雍容,美须髯,日角龙颜,自带天授威仪。一双蜂目似含着几分书卷气,只有凝神细观时,才能觉出儒雅表象下藏着的猜忌与审度。
“陛下,夜深了,要不休憩罢。”冯常侍瞥了眼跪在地上的身影,小声轻唤,不敢直视天颜。
赵云甫的目光落在阶下,那人依旧规规矩矩地跪着,绛紫朝服包裹着的脊背挺得笔直,垂着的眼睫不见半分颤抖。
终于,赵云甫缓缓开口,声线里听不出喜怒:“桓卿可想清楚了,自己究竟错在何处?”
桓恂视线落在冰凉的金砖上,喉间滚出的话语字字清晰:“臣有罪,罪在为一己私情,置陛下千秋大计于不顾,罪在隐瞒实情,忤逆陛下赐婚之旨。”
话音稍顿,他将头低了去,语气透出几分孤绝的执拗:“但若重来一次,为公主,臣……不悔。”
不过半个时辰前,他还在府中处理政务,就被宫中内使的传召声打断,跟着踏入这东观阁,迎面而来的先不是圣颜,而是一份被朱笔圈点的奏章。
奏文里字字如刀,直指羯族突然毁弃婚约,皆因他暗中作梗,更说他以权谋私,毁了两国修好的根基。
上头那人只淡淡一句“你且自己思过”,接着再无言语,直到此刻。
桓恂垂着眼,上面的人看不见他的表情。
有人在这个时候递上这麽一本参折,他不意外,甚至早有预料。
这场风波来得不算是危机四伏,既然在预料之中,他何惧旁人落井下石。
“哦?”御座上传来一声意味不明的声响,让人发颤。
赵云甫目光更沉了些,落在他身上,像要穿透他这层恭顺的表象,看清底下藏着的到底是忠是奸。
“桓卿身为朕的近臣,竟做出这等令朕心寒之事。卿既已认罪,可知该当如何领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