前院厢房里,一张铺着素白锦缎的长榻早已备好。
衆人将阿悔安置妥当後,宋蔼只一个眼神,其馀人便鱼贯退出到了外面。
风吹的窗棂转动的吱呀声混在雨声里,衬出一片寂静。
窗外的雨声愈发清晰起来,烛火摇曳。
羽涅缓缓蹲下身,从旁边铜盆里拧了块温热的布巾。
阿悔的脸在昏暗光线下泛着青灰,颧骨处青紫一片,嘴角上的已成淤青。
翠微上前,轻声道:“公主,奴婢来吧。”
她停下手上的动作,侧过头,声音沙哑:“我来吧。”
“可您手上的伤,太医说最好不要见水……”
离开长信宫偏殿时,她右掌心的伤只是简单包扎了一下,隐约可见血迹。
“我来吧。”她扯出一个微不可察的笑意:“之前我小师兄脸弄脏,都是我帮他擦的。”
翠微对上她通红眼眸,心下一酸,说不出来一个字,只能任由她来,退到一旁。
羽涅转过头,动作极轻从阿悔额头开始,慢慢擦拭着。
下午出门时还面色红润的脸,此时泛着青灰。
她手里的布巾划过他的眼角,那里凝着些血渍。
昨日这双眼睛还盛满了温煦的笑意,将雪奴递到她面前。
不过一日之隔……
可不过一日之隔……
这双眼睛,再也不会那样含着笑看她了。
翠微从侧面见她眼泪不停掉着,看得一阵难受,将新端来的水放在她手跟前,别过脸去,抹了抹眼泪。
宋蔼望着这情景,只觉胸口像压了块沉甸甸的石垒,闷得发慌。她正欲转身吩咐下人,去请殓者来商议入殓的事,再请方相氏主持明日的仪式。
她脚步还未动,一回头,却见桓恂静立在门畔。
她面上一惊,刚要行礼,他擡手示意不必多礼。
他目光越过宋蔼,直直凝注在厅中微微颤动的背影上,眸底似翻涌着千言万语,到了唇边,却终究凝作一片深沉的静默。
擦到阿悔脖颈上时,羽涅手一顿。
那里凹陷的厉害,稍一轻擦,就能清晰触到皮下碎裂的软骨,硌得人心脏发紧。她停下手里的动作,摸着那处的伤,手指落在阿悔的颈侧,忍不住地发抖。
积攒了一路的隐忍,在这一刻轰然崩裂。
她失声痛哭,哭声里裹着撕心裂肺的疼,滔天的恨跟悔意刺激的她浑身剧烈发颤,肩头都抖得不成样子。
殿外的雨还在下。
淅淅沥沥的雨声里,外面的衆人都足以听见她崩溃的哭声从雕花窗棂里渗出来。
刚刚赶到顾相执也听见了她的哭声。
他站在西厢房院子外,擡手想推开门,手指却在触及木门时停住。
“公主……公主您这样哭,眼睛会哭坏的呀……”翠微和宋蔼见她哭得几乎昏厥,也忍不住抽噎着上前劝慰,声音里满是心疼。
宋蔼自己脸上早已泪痕交错,她伸出手,替她不停擦着眼泪,哽咽不已:
“公主,您得撑住。阿悔若是在天有灵,瞧见您这模样,九泉之下也难安心的。再者,您母妃若泉下有知,见您这般,也会心疼的。”
“是啊公主,您别再哭了……您这样,奴婢丶奴婢……”
翠微用袖口胡乱抹掉自己脸上的泪,话未说完,她自己先哽咽得喉间发紧,再也说不下去。
她此刻一个字都听不进去,仿佛被抛入了一片死寂的真空,周遭所有声响都被无形的屏障隔绝得干干净净。
她单薄的身躯止不住地战栗,胸腔里像是插着一把生锈的钝刀,每一次吸气都带着撕裂般的疼。
她牙关无意识狠狠咬合在一起,舌尖瞬间尝到了浓重的血腥味。
见她嘴角有血珠沁出,翠微和宋蔼吓得魂飞魄散,失声惊呼:“公主!公主快停下!您这样会咬断舌头!”
她们惊惶地呼喊未落,桓恂箭步上前,沉声道:“让开。”
他半跪在地,一把将她揽进怀里,大手果断探向她的下颌,用力去掰。
“快!快去请太医!”宋蔼猛然扭头朝门外大喊。
此时的羽涅早已神志不清,在他掰开下颌的瞬间,像是抓住最後一根稻草般,狠狠一口咬在了他的虎口上。
鲜红的血瞬间涌了出来,顺着他的指缝往下淌。
“哎呀!桓大人!这可如何是好!”翠微吓得脸色惨白。
桓恂眉峰骤然拧紧,吩咐:“去拿条布巾来。”
翠微像是被这突如其来的一幕吓住,一动不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