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看她躺在锦被里的模样,鬓边碎发被泪水浸得有些凌乱,李太医跟他们说的话言犹在耳。
顾相执同样蹙着眉,他回想起她在九韶殿里的模样,胸口堵着一股淤塞。
他甚至想,如若他跟在她身边,这样的事就不会发生,她就不会像现在这麽痛苦。
但这样的念头冒出来的一刹那,连他自己都吓了一跳。
她何时在他心中,已占据了这样的位置?
睡梦中的羽涅,意识被拉回遥远的过往,一幕幕画面在混沌里铺展开来。
她恍惚回到了怀远的深冬,鹅毛大雪簌簌落着,顷刻间便将地面的脚印覆盖得无影无踪。
幼时的场景清晰得仿佛就在眼前,阿悔带着她,还有琅羲,她们三个人在雪地里堆着雪人。
观内的竈房里,师叔与刘婶正围着竈台忙碌烤着地瓜。香甜气息随着风一直飘散到观门外。
她师叔人还没走出来,声音已经先行传了出来,叫他们三个回去。
结果跑着跑着,她回头,望见阿悔落在了很远的地方,孤零零地立在雪地里。
她拉着琅羲转身往阿悔所在的方向跑去,想要去牵他的手,带他回家。
谁知积雪转眼就没到膝盖,她们每一步都陷在雪层里,走得异常吃力。
就在即将靠近阿悔时,一阵狂风骤然席卷而来,掀起地上的雪。
漫天飞舞的雪沫像是一道屏障,瞬间遮住了阿悔的影子。
待大雪稍停,阿悔的身影离她们却更远。
她与琅羲拨开及腰的雪,艰难向前挪动。
而那边的阿悔,脸上带着浅浅的笑意,转身朝着更遥远的地方走去,一步一步,没有丝毫迟疑。
她在梦里竭力呼喊,声音被风雪吞噬,瞬间消散。
她望着他的背影,看见他一步步消失在漫天雪地里,自始至终,未曾回头。
睡梦中的羽涅,眉心紧蹙拧成结,细碎的呜咽从喉间溢出,一遍又一遍唤着小师兄。
她带着哭腔的祈求在寂静的殿内盘旋,一遍又一遍地重复:“小师兄别走……求你了,留下罢小师兄……”
听见她的啜泣的音调,原坐在方形案几边的三人脚步同时赶向床榻边。
昨晚夜半,好不容易摆脱太皇太後看管的萧成衍,也冒雨赶到了泓峥馆。
经九韶殿那麽一闹,宫中私下已经传遍,堂堂公主为了一个小宦官,敢提刀面见圣上。
太皇太後知道萧成衍身份尴尬,她不想让他趟这次浑水,免得引起皇帝不满。
可萧成衍铁了心要往泓峥馆来,任凭太皇太後如何劝说也无济于事,只得最後放他出宫。
“萋萋,萋萋……”
迷蒙的梦境里,她辨不清眼前人的模样,只循着那一丝微弱的暖意,她猛然伸出手,死死攥住了对方的掌心,仿佛抓住了最後一根救命稻草。
守在殿内一晚上,一夜未眠的桓恂蓦地一僵。
他垂眸,目光落在那只紧紧攥着自己的手上,指节纤细,却带着不容挣脱的执拗。烛光在她泪痕未干的脸上投下斑驳的光影,他动了动唇,没说出话来,任由她攥着自己的掌心。
他手指微蜷,克制着体内涌上的想要回握的冲动。
他下俯身,语气难得温和,似是想将她从这幽深的梦中解救出来:“萋萋,别怕,不过是场梦。”
“萋萋”二字落定,萧成衍眼神带着几分诧异,转头看向身侧的桓恂。
他虽未发一言,心中却已泛起异样。方才,他与桓恂同时唤了“萋萋”这个名字。
他满是疑惑,後者如何知道羽涅的乳名?
他们何时,变得这样熟稔?
这样的疑问,他并非此刻才有,在九韶殿桓恂站出来为羽涅说话时,他就有这样的疑惑。
顾相执视线在两人之间淡淡一扫,随即转向翠微,声音平稳无波:“药熬好了?”
“好了好了……奴婢这就去取。”翠微忙应着要走。
不料这时,榻上的人却缓缓睁开了眼。
桓恂双墨色的眸子缩紧,所有注意力都集中在她身上:“还好你醒了,不然,我都打算去将整个太医署的人叫来。”
冷寂的疏离顾相执看见她苏醒也是一顿,眼神微动。他那双向来冷漠古井无波的眼睛里,极快掠过一抹极难察觉的松动。
寝殿内传来一声瓷器磕碰声。
刚从外头端着药碗进来的宋蔼,慌忙将手里的碗放下。
她压不住的轻呼惊喜响起:“……公主,公主您醒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