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况且桓大人对我有恩,在观星宴上他挺身而出为我辩白,常侍您也亲眼看见了。”
“如今他身陷困境,臣女又怎能当作不知,袖手旁观不闻不问?”
冯常侍听她这番话条理分明,又转念一想,以她如今的势力根基,确实没有能力在朝堂中搅弄是非,心中的顾虑消了大半。
他下意识回身望向身後门内,隐约有高昂的争辩声传出来,如此大的声音,不必细听也能猜到,阁内的局面定是剑拔弩张。
回过头来,冯常侍朝她叹了口气:“殿下您也听见里头动静了。并非咱家拦着不让您进去,实在是眼下这情形,陛下正被政事缠得紧,哪里还有心思见您?”
言毕,他似是软了心肠,话锋一转:“不过您既特意过来,是为了打听桓大人的情况,咱家倒也不妨跟您透个底,说几句实情。”
他往前挪了半步,同时将声调压得更低,生怕被旁人听去:“严都督此战指挥失误是板上钉钉的事,责罚定然少不了。桓少傅念他义父在外征战多年,又已上了年纪,便在陛下面前请命,想代义父受过。”
这些内情,羽涅在进宫前便已知晓。
她此刻最关心的,是天子的最终态度。
于是紧接着追问,语气难掩急切:“那陛下……准了?”
“陛下目前还没表明。”
冯常侍补充:“依咱家看,受些皮肉之苦倒还是小事,眼下最棘手的,是有人在陛下面前弹劾桓大人,说他对北疆战事,知情不报。”
“知情不报?”这四个字刚出口,她心头一沉,难道桓恂提前知道严岳的作战计划不成?
可建安与北疆战场相隔千里之遥,战场局势本就瞬息万变,作战部署定然也会跟着实时调整。桓恂纵使有猎隼这般迅捷的传信工具,也绝无可能时时刻刻掌握严岳的每一个决定。
何来“知情不报”一说?
冯常侍的话很快印证了她的猜测。
“弹劾的人说他人虽在皇都,可他与严都督有家书来往,必然早知此次行动。”
“说他一个沙场回来的,明知行动冒险,却不加以阻止,这是不为朝廷着想,其心可诛。而且他义父为此次行动统帅指挥,陛下留他在建安,是为了让他义父好好打仗。”
“目前出了这样的惨案,若不严惩他这个义子,革去他的职位,抄没家産,日後怕是无法节制四方将领。”
“不仅如此,他们又说他在建安最奢靡的酒楼挥霍无度,纸醉金迷,指控他暗中贪污了北疆的军费,要求御史台彻查此事。若这贪污之事属实,按律,怕是还要将他流放。”
羽涅秀眉拧着:“弹劾他知情不报,贪污军费一事可有证据?”
听到她的问话,冯常侍笑了声,像是在笑她天真。
“公主心性单纯……”他话里有话:“但您要知道,这世上不是所有事,都讲求证据,也不是所有事有了证据,就能按据处罚。”
她此前从未深涉阴诡的政治斗争,不知“血口喷人”在此处是屡见不鲜挟嫌报复政敌的手段。
这样的操作,也不是儿戏胡闹,而是根据“风闻奏事”制度,进行有罪推定。
朝臣可根据传闻进行弹劾,这一弹劾,连初步证据都不需要。
但这样的攻讦,一旦进入调查,就到了那些人的主场,到时桓恂会是个甚麽下场,实在难以预料。
说完,他劝她:“咱家知道公主挂心桓大人,但眼前不是为他求情的时候,您还是先回去罢。”
闻言他处境如此险恶,羽涅更不可能转身离开。
她想,她必须得见皇帝,不能让他听信士族一面之词。
她道:“如果单凭推测就能将一个人下狱问罪,那她也是不是可以指出,他们这些朝臣这样不加证据,攻讦桓恂,其实是为了巩固自身权势,为了一己私利,企图置北邺安危于不顾。”
“严都督指挥失误是实情,可他此刻还在北疆浴血奋战,桓恂是他唯一的义子。人家在外为朝廷卖命,他们却在皇都想着法子伤害他的义子,难道就不怕搅得军心涣散?到时候若因此丢了战事,落得大败,谁来担这个责?”
“哎哟公主殿下!”冯常侍慌忙朝四周环视一圈:“您这话可千万不能乱说,有些话是说不得的……”
他还想再劝,东观阁的门却忽然开了,里头的人陆陆续续走出来,廊下气氛顿时一紧。
在那一堆人里,羽涅眸光一怔,瞥见了那个她此刻担忧的身影。
冯常侍的劝诫还悬在半空,她已顾不上细听,匆匆提了提裙摆,脚步急促地朝着那人走了过去。